忘却却不原谅（Forget but not forgive）

Priscilla是我在加拿大银行工作时的同事，她让人过眼不忘，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极其矮小的身材，长得连其貌不扬都谈不上，而且可能是先天或后天的缘故，她的两腿长短不齐，使得她走起路来一扭一拐的，总之看一眼就知道她是属于disability的人。2000年我进银行工作时华人不多，整一层楼几百号人，华人少乎极少，Priscilla是香港人，与我隔壁一个team，我们自然而然就走在一起，和另一个菲律宾女孩同事，三个人成了无话不讲的餐友，每天lunch break一起用餐聊天。

 

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或长或短，或简单或传奇，或辛酸或温馨。Priscilla年轻时随她大哥一家从香港移民加拿大，哥哥一家定居温哥华，她自己一个人在多伦多，在我们银行工作三十几年了。大银行对这种特殊人士还挺照顾的，给她的活是最轻松的，况且做了三十多年，再复杂的也都得心应手了。她终身未嫁，虽身体有缺陷，却不影响她的生活，每天坐地铁上下班，周末去教会，自己买了套公寓住，又买了一套出租，加上银行的薪金和股票福利等，总之日子过得还蛮滋润的。

 

虽然她走路一扭一拐的，但好像也不影响她的健康，直到有一次，我们三人在电梯里，她忽然口吐白沫，昏倒在地。后来老同事们告诉我，她几个月就会来这么一下，他们都习以为常了，把她放到休息室休息，过会儿她会醒过来，就没事了，我这才意识到她还是无法跟正常人比。再后来她告诉我们她有breast cancer，要定期做电疗，我和菲律宾女孩都挺同情她的，但她活得还很乐观的。

 

有一次我问到她父母，她说她没有母亲，我以为是早过世了，她说：“不，我没有母亲，我跟本就不知道她在哪里”，语气中饱含着一股仇恨。慢慢地我才知道她父亲早逝，她母亲在她年幼的时候抛下她和哥哥，自己改嫁了，过后也不知下落。在我看来，父母与孩子之间，再大的恩怨仇恨，也应该是可以原谅的，况且Priscilla是虔诚的基督徒，我试着开解她：“或许你妈当时迫于无奈，为了生存嫁人的；或许当时对方不允许她带孩子过去，她是没有办法的；也许她一直在找你们，给你们解释求你们谅解呢”，可她却说：“可能是吧，我不在乎，不管如何，我没法原谅她，一个抛弃孩子的母亲是不可原谅的”。要找她母亲其实很容易，可她选择了忘却她的母亲，就当自己是没娘的孩子，唉，听着挺难过的，可也理解她，一个有残疾的孩子，这种伤痛，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unforgivable(不可原谅的)。

 

后来Priscilla晕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意味着她的身体在走下坡，我也挺为她担心的。我在家休产假，老二刚刚出生没多久，有一天同事打电话告诉我，Priscilla上班等地铁时，晕倒在铁轨上，被正开来的火车碾过，所幸命保住了，双腿却没了。我没法去医院看她，可听同事说她非常的沮丧，教会的牧师去探望她，叫她不要问上帝“why me”，可我想对于一个苦难深重的人，不问why me是有多么的难。

 

一两个月后她出院了，生活没法自理，要靠长期护理，菲律宾同事还告诉我说，要去帮她买台电脑，这样她可以在家自己上上网打发时间，我还想着等我哪天有空过去教教她电脑。可是没过多久，收到同事电话，Priscilla走了。。。Funeral是在一个weekday的晚上，我两孩子很小，那晚实在走不开没能去参加，听说去的人还很多的。

 

十年过去了，有时候会想起她，怀念我们一起相处共事的时光。Priscilla，天堂可好？想必你一生所承受的身体和心灵的伤痛，都化为乌有了吧；我还想知道，天堂里，你可否已经原谅了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