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27）—— 婚姻这碗饭

 

何田田打开车门，看到副驾驶的座位上摞着地图和纸笔一大堆的东西，小路放下果篮后匆忙赶过来收拾，说：“我来弄，今天去的都是西面，路不熟。”

“圣诞节后打折，我们去买个GPS，”何田田扣上安全带，说：“现在还有谁用地图啊？还有，我跟你说多少回了，一边开车一边看地图不安全。”

“不用了，”小路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最后一单了。”

何田田愣了一下，问他：“怎么了？”

“公司关了，”小路转头看看她，说：“你别急，我已经在联系别的地方。”

何田田没法不急，以前她并没有太大的所谓，哪怕他闲在家里呢，她一个人的收入也可以支撑下去。现在不一样，眼看着她要休产假，收入至少减半，他们有房贷有车贷要交地税要给水电气费，再要多出一张小嘴巴吃饭。

小路在学校里学的，是Supply chain management（供应链管理），两年制的大专学历，出来后始终在一些小公司里转悠。加拿大的中小企业，平均周期就是3-5年，他从demand planner到manufacture再到whole seller都做过不少，可是这些小本经营的公司太过脆弱，哪怕他做得再好，也挡不住人家小公司倒闭。

按照何田田的想法，他应该去学校继续进修，至少拿一个本科学历，争取进入大公司或者地方政府部门。可是小路总想着要考警察，就一直拖着不去学。

何田田很严肃地说：“考警察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想了，那谁上次想介绍你去做数控机床的工，不如你就去吧。工作不难时间固定，索性趁这个机会你去上学去。”

小路撇嘴：“你以为有个本科文凭就包进大公司了？”

“总比没有好吧？”何田田抬高了一点音量，说：“所有的大公司招聘不都写着至少本科么？你没有，就连申请的机会都没有啊！”

她想了想，说：“我不管，我在家休产假这一年，你必须有稳定收入。”

“你不会开车，”小路叹口气，说：“我被困在工厂里，家里有什么事怎么办？”

“我去学就是了，”何田田说：“再说，门口就是公交车，怕什么？没车的人多了，日子都不过了么？”

小路说：“你让我再想想，我不喜欢朝九晚五不让动的工作，不自由。”

“没得想，”何田田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到肚子上，说：“你就当是为了她。”

小路不吭气了。

每次他被打发回来，赵云都比何田田更紧张。她总是说：“你要不要这么坚强？都不当回事。要我老公这样，我得急死。”

何田田暗想，这事跟坚强不坚强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轮到你头上了，就要承受着。不然怎么样，寻短见么？只要是熬过去挨下来了，全都是坚强的人。

幸好，何田田跟他讲通了道理，小路都愿意听。

 

开春的时候，何田田顺产生了一个女儿，取名Alison。

小路双手捧着他的宝贝女儿，紧张得腿都软了。都说女儿像爹，孩子确实长得特别像他，眼睛大鼻子挺嘴巴小，怎么看都是个漂亮的小妞。

何田田的爸爸妈妈都过来帮忙，跟小路的父母一起照顾她们。白天什么都好，就是到了晚上小丫头就要她爸陪着。喝完奶，小路给她拍奶嗝哄她睡觉，细声细气地跟她说话，她就睡得又快又踏实。

小路似乎天生就是当爹的材料，明明是第一次，可给孩子洗澡换尿布喂水喂奶做得有板有眼。女儿在他手里什么都顺，不吵不闹，所以半夜喝奶之后都要他哄才行。可他到底也是普通人，晚上睡不好时间长了撑不住，于是动不动就请假不去上班。何田田怕工厂对他有意见，搞不好就开掉他，便不让他在晚上哄孩子了。小丫头不肯干，半夜扯着嗓子哭，她怎么弄她都不行。

小路忍不住从楼下跑上来看，何田田说：“你别管，哭哭就好了，难不成她能整夜不睡？”

“她这样，我能睡得着？”小路硬给接过去抱下楼，说：“你不心疼我心疼！”

家里那么多人帮手，何田田妥妥地做了个双月子，各方面恢复都非常理想。就是为了女儿死缠烂打小路的事情，她跟他没少吵架。她不需要他照顾孩子，她要他努力赚钱好不好！小路不乐意，在他眼里什么事情都大不过他的女儿。

于是他们就一直在吵架冷战。何田田觉得自己有责任逼一逼他，以前纵容惯了，家里什么大事他都不管，现在一下子扳回来肯定不容易。她给他灌输养家糊口责任心这件事，小路就抱着女儿跑出去，丢下一句：“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这样，这会儿再后悔，晚了！”

打架太多，何田田的爸妈都看不下去了，她爸拍桌子骂她：“你什么都做不好，还要跟他发脾气！你一天天在家里都做什么了？催他去上班，你自己怎么不去？你妈生了你，做完月子就上班去了。就听见你整天闹，烦死了！”

她妈对她说：“你小时候不也是这样？我看丫头在这点上就像你。她在小路手上就跟团小棉花一样，看到他就笑。这最亲的血缘关系，你犟不过的。再说，他确实做的特别好，在男人里头很少见的。何况，你跟他吵这么久，有用吗？吵多了伤感情的。”

何田田想了很久，去找小路谈了一次。

他已经搂着丫头在楼下书房里睡下了，Alison仰躺在他胸前的位置，睁着眼睛，小手无意识地在他脸上又摸又抠。

看到她进来，小路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说：“我马上就送她去小床上睡。”

“你过去一点，”何田田走到床边对他说：“你们俩也给我腾个地方。”

小路朝着墙边缩了缩，何田田便躺到女儿外侧，看着他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小时候也特别粘我爸？”

小路摇摇头。

“特别粘，粘到我爸如果出差我就发烧，整个人都不好了。”何田田说：“小时候放暑假，我不让我爸去上班。天天早上在床上撒泼打滚，然后他就尽力延长在家里的时间，穿衣服都是慢慢地穿，生怕穿快了惹恼我。”

小路忍不住笑，伸手摸她的脸，拧了一下：“丫头像你。”

何田田回忆着她爸慢吞吞穿衣服的镜头，突然想起她为什么觉得离荣穿衣服的样子让她觉得特别熟悉。他就是动作很慢，一点都不着急要离开她的样子，扣皮带的时候还左右抽动两下，确认皮带扣的位置在正中间。她非常喜欢看他，尤其在早晨的阳光下看他，带着干净清爽又很有力量的男人味，修长的手指一边扣纽扣一边对她抿嘴微微一笑，格外打动人。

她赶紧把思绪拉回来，接着说：“我在家里，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家务没我的事，孩子又不听我的。除了知道找我要奶喝，她都不拿正眼瞧我。我非要把你逼出去，你不高兴，我不高兴，丫头也不高兴。全家都被我们吵得烦了，鸡飞狗跳的。”

小路看了看她，问：“那怎么办？”

“我这两天想了想，不如到六个月给她断奶吧，”何田田说：“我去瑞嘉文那里上班，出差多一些但是钱也多。你不爱那个机床的工作就别干了，找一个自由一点的，现金工更好，反正我的福利你跟孩子都是包在里面的。你就在孩子身上多花点时间精力，我就尽力工作让咱们过得更好一点。”

小路没想过她会对他说这些，有些怔怔的样子，沉默半天后说：“哪儿有人这样的。”

“每个人长处不一样，上班你不如我，但是带孩子我远远不如你，”何田田说：“赵云喂Matthew一点事没有，我替她喂几口，他能搞我一脸一身。所以不是我家丫头对我有意见，是我的问题。既然都知道自己的弱点，非要照人家家里生活方式，就是拿着我们俩的短板去过日子，怎么能过得好呢？”

小路把女儿抱起来趴到他胸口上，然后伸手示意何田田靠过去。他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脑袋上亲了几下，肃着脸叹息了一声。

其实，两个人相处起来就是这样的。尽管个体差别可以很大，但是一点一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适应了，不觉得小路在事业上落后算什么大事了。

她爸妈都说过，爱情不能当饭吃，但婚姻这碗饭，端起来就要吃下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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