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田并没有太把自己当回事,她只是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好像太多,又好像太少。每一次的交流,尽管她都是想回避的,但是却从不觉得陌生。与其说她信不过离荣,还不如说她信不过自己。
离荣拎着她的包一路朝前走,何田田想追他可又不敢走快。好在没多远就到了,她赶到他身边想接过自己的包,说:“真的不用了。”
离荣进了大堂后,从口袋里把房卡掏出来塞给她,说:“你上去吧,1707,我在下面等着。”说完,他就转身去沙发那里坐下了。
何田田站着发了会儿怔,捏着房卡上去了。
离荣的房间很干净,除了书桌上铺了很多文件外,没有杂乱的东西。何田田挺庆幸自己总是在健身包里备一套干净的内衣裤以防万一,不过说起来这个备份的主意她还是跟离荣学来的。
她很快地冲洗了一下,换了衣服,用吹风机把沾湿的发梢部分快速吹了吹。她看到水池边摆放着离荣的剃须刀片和泡沫,忍不住想起在翠湖山的酒店,等送早餐的空当里她坐在宽敞的水台上晃着腿看他刮胡子。
离荣那天早上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一边看着镜子一边板着脸问她:“有你这么看人的吗?”
何田田耸耸肩表示不在乎,她喜欢看他微微仰头,神情专注的样子。男人做这个动作,其实蛮性感的。好像满不在乎又好像有点自恋,跟女人涂唇膏有一拼。
小路用的电动刀,一边穿衣服一边就能把胡子刮了。她提议过换刀片,更干净一些,他不乐意地说:“浪费时间,再说,我没那么讲究。”
也是,何田田的爸妈回国后,基本上就他们两个弄女儿。小路一边找新工作一边签了份合同工在做,有时有活儿有时没有。他需要上班的时候,就会把女儿送去他爸妈那里,晚上再接回来。家里有孩子就是乱糟糟又匆匆忙忙的,哪儿有心思这样从容细致地刮胡子。
何田田收拾完洗手间正准备下楼,听到有人敲门。她打开,离荣站在门口,说:“我车钥匙在包里,需要拿一下。”
“不用麻烦你,”何田田不太好意思地说:“我看你还有很多工作,我搭地铁很快的。”
“没事,”离荣径直走过去拿钥匙,说:“举手之劳。”
何田田没再说话,他的这个态度,就是没打算听她的。
“这个是给你的,”离荣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都是一粒粒粉色白色的糖球,说:“昨天路过Bay看到,就顺手买了。”
“我去年也买了,”何田田脱口而出道:“今年还没来得及去。”
离荣嘴角噙着一个微笑,说:“那就当圣诞礼物吧。”
何田田接过来,说:“谢谢。”
“那你呢?”离荣帮她提起包,拉开门让她先出去,问道:“打算送我什么?”
何田田沉默了一下,其实,她真的有个礼物一直想送给他的,就是没有找到机会。且不说离荣送给她好几个小玩意,还有他对她的这些关心和帮助,她也觉得应该表达一下。
离荣看看她,似乎是会错了她的意,说:“开个玩笑,你不用当真。”
他开车送她回去,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车里开着夜间电台听直播谈话节目。
快到的时候,他关掉了收音机问她:“产假怎么不休完?”
何田田犹豫了一会儿,咬着嘴唇没回答。
“还是自己身体要紧,”离荣注视着前方,淡淡地说:“该检查就抓紧时间去检查。”
何田田知道离荣第二天下午会议结束后就要走,便赶在午饭时间去他办公室找他。
离荣抬头见她进来,有几分意外。转眼瞥到她手里拿着个包装好的细长盒子,上面还有个蓝色的蝴蝶结,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啪”的丢下手里的笔,不太客气地说:“我说了跟你开个玩笑,你听不懂?”
何田田本来还带着个微笑,被他一说立刻尴尬了。
离荣皱了皱眉,接着说:“谁要你临时去随便买个东西唬弄我?你这是在变相侮辱人你懂不懂?”
“你官不大,脾气倒不小嘛,”何田田抿了抿嘴,走过去把盒子在他面前放下,说:“你拆开看看。”
离荣盯了她两眼,终于伸手拿起来拆。何田田看着他的手说:“这个礼物没花钱,可能在你看来它也未必值钱,但是,真的不是我临时随便买的。”
包装拆掉之后,露出来一个很简陋又很陈旧的有机玻璃盒子,里面躺着一支钢笔。
“这个钢笔是英雄牌的,是中国的老品牌,”何田田趴到他桌上指给他看商标,解释道:“这是我小时候拿了作文竞赛第一名,学校里奖励的奖品。我看这笔全身都是金色的,特别漂亮,就一直没舍得拆开用。上次回国的时候找出来,我带过来就想送给你的。”
何田田弯弯嘴角,说:“老实说,从来都没有试过,我都不知道它好用不好用。你的笔肯定都好几百块钱的,这个好像五块钱都不值。不过老古董了,还有点纪念意义。”
离荣一言不发地坐着,何田田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之后,他说:“文具抽屉里有瓶装墨水,你帮我拿一瓶行么?”
“好!”何田田兴冲冲出去拿了一瓶回来,然后熟练地把笔拆开吸墨水,再装起来递给他:“试试,看能不能用。”
离荣从打印机里抽了张白纸,随手写了几个数字和字母。
“还行,能用。”何田田很高兴地凑过去看,笔迹线条清晰流畅,她催他道:“多写几个字看看?”
离荣想了想,再次落笔,这回写的是中文字: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何田田歪着头读了一遍,忍不住问他:“咦?春风吹又生后面还有?”
“当然了,这才是完整的版本,”离荣瞪她一眼:“没文化。”
“嘿嘿,”何田田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头发别到耳后,依旧趴着半抬头问他:“不生气了吧?怎么样,这个礼物你喜欢么?”
离荣似乎想都没想,就靠过来把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
两人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但仅仅是一瞬间,就立刻反应过来了。何田田从桌上撑起来站直,离荣也退后然后把椅子整个儿转向落地大窗,背对着她。
何田田默默地站了一阵,转身出去了,轻轻地带上门。
下午他们开完会之后,蒙特利尔的几个人收拾东西跟离荣的车回去。临走前,他走到何田田的桌边,轻轻地放下了一支笔,没说一个字就离开。她拿起来看了看,就是他一直惯用的那支万宝龙。
何田田跟瑞嘉文散步的时候,他心血来潮去买过一支类似的,说是以后签百万合同的时候要用,先准备着。她有些腹黑地想,这以后出去谈合同,离荣岂不是就要用她的这支老掉牙还不值钱的英雄牌了?
总算,这支英雄笔在等待了那么多年后,有了个很不错的出路。
瑞嘉文最后才从会议室出来,然后把何田田叫去他办公室里谈话。
“香香公子跟着你出去有三五次了吧?”瑞嘉文顺口捡了大家给小拿取的绰号,问她:“你觉得怎么样,我可以单独让他出去了么?”
“差不多了,”何田田点头道:“其实他做事很不错的,就是情绪不太稳定,有时候会有点无缘无故激动。”
“荷尔蒙失调造成的,”瑞嘉文挥挥手,说:“反正我受不了他,出去了清静。”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无缘无故激动?那下个星期里约热内卢这趟他就别去了,不能让他添乱。”
“不行,”何田田反对道:“你忘了你都答应他了,反悔不好。那么多南美的客户,早晚他都是要去的。再说,没事情刺激到他的时候,看着跟正常人一样。”
瑞嘉文无奈地摇头,勉强答应了:“再不济,他毕竟懂那边的语言,也算有优势。”
何田田总算放心下来。
香香公子对于巴西已经非常向往,他告诉何田田,他跟那个姑娘在网上聊得很不错,就等找个机会过去出差溜回家见一见,差不多就可以订婚了。
可随着日子临近,他又忐忑起来,问她:“田田姐,我们家那里不富裕,你说,她不是纯看上我有加拿大身份,冲着这个才跟我谈的吧?”
实话说,面都没见就已经谈到婚嫁问题,何田田觉得多少有利益因素在里面。只是,她不想给小拿增加心理负担,他看着已经挺紧张的了。于是,她只是中肯地说:“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对自己要有信心。”
“田田姐,你真是nice,”小拿很感慨地说:“以前我总是被人欺负,就是现在在公司,也有人—— 不说了,无所谓。就是你对我很理解,又一直带着我工作。真是谢谢你,你总是让我感觉很好。”
何田田对他笑笑,让他赶紧去干活。
她捏着笔,学着离荣的样子在纸上一点一点的。
说起来,离荣也带给她很多很多感觉,可是感觉这东西毕竟是心里的事,不是跟生活息息相关的,谈再多,也是空谈。
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有各自必须面对的现实。
不是挣扎着去改变,就是挣扎着去妥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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