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节的前后,是收红薯的季节。听说用的是很大的收割机,和不多几个翻捡的工人。批发价二、三毛一磅的红薯,不够另花人工去拾遗补缺的待遇。也不值得像核桃、樱桃那样,在大规模收获之后,还会以低价吸引顾客去清扫战场,回收一分是一分。所以捡红薯是真正的捡便宜,不但白捡,还会收获颇丰。
红薯地就在镇子的边上,很辽阔的一大片,适合发挥美国农业的特点和优势--从种植、灌溉到收割,一律由大型机械上阵。那些机械极其专业化,模样千奇百怪,功能面面俱到。外加农户和公司自己的改装,用来更加得心应手。
由此想起参观各个城市的博物馆时,所看到的十九世纪的机械化生产过程。相比中国几千年一贯制的肩挑手扛、牛耕马拉,不由感慨咱这三、五千年的文明(有年头就是任性,随口就上下浮动两千年)积攒的似乎基本是故纸一堆。如果咱先祖里的高尚人士不是整日浸淫于吟诗作画、舞文弄墨,弄技于鼻烟壶、象牙雕,大概也不能让“日不落帝国”的称谓花落旁家。转念一想,废纸有废纸的好处,可回收可掩埋,环保无污染。既不需要吞进庞大的资源,也不会吐出无数新奇玩意儿让人欲望暴胀。免了地球提前进入超负荷状态。说不得能算上功德一件。祸兮福兮,成兮败兮,谁人评说?
少了覆盖的叶蔓和丰硕的果实的红薯地只是一片黄土,一垄一垄延伸到远处的那排田边树,再接上一丝儿云彩也没有的天空,在寂静中等待着以发掘为乐的人。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松软的土地,跟着正午不长的影子,提着袋子低着头慢慢寻找。剩下的红薯大多是细小的,有些还连着已经干枯的藤,不会给人带来特别惊喜,但渐渐沉甸甸的手感还是给人带来充实和兴奋。
秋天的太阳褪去了一些热烈,不温不火地照着;秋天的风还没有感染寒冷的暴劣,不疾不徐地吹着。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脸庞在慢慢变热变红,腿脚渐渐有些沉重发酸。地里很安静,伙伴们散开在远处,周围只有啄食的麻雀在叽叽喳喳。亲近自然,舒展身心,农民伯伯劳作的辛勤,地主老爷收获的喜悦,似乎都在这短暂的经历中得到充分地体验。多一分太累,少一分太虚,一切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这大概就是“小资”吧。比沉重厚实轻飘些,比高大上接地气些。在高楼大厦的缝隙中寻找蓝天,在游山玩水的间隙里追踪仙迹。即便生活刻板如一方养墨的端砚,偶尔换了清水去养两尾金鱼,客串一下鱼缸,就算人生多了一道道风景。正是人不矫情枉中年。
评论说,名画“拾穗者”体现了“对于生存的虔诚”。对于中年小资们来说,拾红薯不折不扣是超越生存的眺望。终于看出机器社会给人带来的福祉了。
不过一、二个小时的功夫,家家都捡个盆满钵满,少说也有个二三十磅的收获,算算也是十元八元的进项。这让平时做着教授医生的朋友们眉开眼笑,连一双高跟鞋的壮烈,一台车子罢工地头的烦恼,外加一顿犒劳大餐的费用统统忽略不计。世界上最美好的收获就是收获快乐。不过,那些快乐或许是由很多个不快乐的日子所衬托的,就像想在白纸上面画一块白方。
即便人的本质就是快乐,感知快乐的方式却是经历苦痛。
回到家,将烤箱预热到华氏400度,把红薯放进烤盘烤上一个小时。终于找回当年站在寒风里,坐在道边上,大快朵颐的滋味……
(题头图为朋友的画作“白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