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大舅眼里的上海

从大陆来到美国,至今在东西方度过的时日大致各半。愿以我所见所闻触及一下东西方的文化和制度。也许能起一点抛砖引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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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舅是资深教育工作者,看人,看问题有其独到之处。70年代中,大舅母到上海治病,长期居住青岛的大舅、大舅母一起在我们家住了几个月。大舅对上海、上海人的看法,评价,很有意思。

 

大舅在上海买菜,做饭,别的都没问题,唯一搞不懂的一、二,都和鱼有关了。

第一次买鱼,看见所有人都把买来的鱼送到菜场边上的刮鱼摊,让摊主刨鳞去肠,他也排队把自己的鱼递了上去。然后他发现没有人付钱。他好生奇怪,怎么回事啊?有样学样,大舅也拿着清洁好的鱼,一分钱不付回家了。那天吃饭时,大舅是鱼和问题一起上桌的。得知刮鱼人是靠卖刮鱼的下脚赚钱时,大舅对这一概念大大地感慨了一番。上海就是上海,有不同于一般的经营理念和方式!我现在猜,可能收费的话就成了个体户,是资本主义的尾巴了,在那个时候是不允许的,所以这是唯一的生存方式。

又一次,大舅做了煎带鱼。那个咸啊,没法吃!原来大舅买的是咸带鱼,他在上面又抹了一次盐!这是大舅平生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生的咸带鱼卖。后来只能勉强当咸菜吃 : )

 

大舅喜欢到处走,到处看,是个充满了好奇心的老小孩。来了不久他就把上海摸熟了。那时候,晚餐时间经常听大舅讲他的上海见闻。一天,他兴奋地告诉我们,今天在南京路上跟着一个上海人走了有一两个小时,不为别的,就想看看那人都买些什么。那人在每一家店买一点零食,都不多,一两毛钱左右的,一边走一边吃,总共消费了一元左右,却是分别在四、五家店买的。到了吃饭的时候,大舅去了家点心店。上海顾客都是买二两、三两的,唯独大舅要了半斤。边上一个上海小伙子不吱声,看着大舅吃完了,拍着自己肚子对大舅说:“老伯伯,你好大肚皮啊!”大舅也笑了:“我们北方人就是这样,要么不吃,要吃就吃个饱,不像你们上海人,一次一点点。”

是啊,我小时候吃冰激凌都是一次吃一个“简砖”的量。(老上海才懂哦!)如果是中砖,我一般是买半块的。那次大舅看见门口小店进了以前没看见过的巧克力中砖(那年真的是自文革后第一次推出),立刻就买了好几块,让我一口气吃了一整块中砖!后来在这批货售完之前,大舅又好几次“请客”我一人份中砖,过瘾啊!(别声张啊,我妈妈可不喜欢我大量吃冰激凌,因为我会把冰激凌当饭吃 : ))

又一天,大舅回家后特别感慨,说今天走在路上,后面一个小伙子赶上来特意关照他鞋带松开了,提醒他系好,说不小心自己踩了会摔跤的。大舅说在别的城市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他言下之意是这是上海特有的文化。

另一件让大舅感慨的事情是下雨天在公交站等车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会主动合用雨伞。在大舅看来,这是上海的“专利”。(70年代的上海真的是这样的。不知道这优良传统是不是还保持着?)

是滴,上海其实是个有着浓浓人情味的城市,而大舅是真正发现并欣赏上海人情味的“外地人”!说到底,这是当时国内少见的一种文明。

 

经常听见外地人抱怨被上海人欺负或责怪,归咎于不会讲上海话。大舅当然不会讲上海话,但他从来没为此烦恼或抱怨过,嗯,除了上海话里的那个2字。

想来大舅是蛮聪明的,没听说他遇见什么麻烦,就在上海自如地买东西了。然后有一天,大舅回来后大大的发了通牢骚,为了那个2。那天不知买什么东西,价钱有个22的零头,营业员说要付个什么什么“捏泥”。大舅没听懂这个“泥”,想想似乎和1最接近,就当21分付款了。结果营业员骂人了!

大舅说,上海话的这个2也太搞人了。我已经学会了2字可以是“两”,也可以是“捏”,怎么还有个“泥”呢?一个字要发三个音!我大舅可是全国特级中学语文教师,上海人用个2字把大学问家难倒了,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于是我给大舅仔细讲解了所有的2的用法。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这2里面学问可真不少呢。222是“两伯捏泥”,那是不是所有情况都是百位数念两,十位数念捏,然后个位数念泥呢?否也!要根据具体情况“见机行事”滴!比方说,22元是“捏泥块”,可是1.22元,可以说成“1块捏泥”,也可以说成“1块两果两”,这里人家不捏泥了,全部是两了。还好啦,大舅只需要会听,不必决定何时用什么发音。管它在那个位置,只要是两、捏、泥,就全部是2!就挨了这一次骂,从此以后,大舅出门天下无难题了!

其实,外地人看上海有新奇之处,上海人看外地也是一样滴。记得去安徽插队的隔壁邻居小红就告诉我,安徽老乡说上海人真傻啊,花那么多钱来“看石头”!我也花钱去黄山看过石头,属于傻子之一 : )  还有,我和哥哥多次去青岛过暑假,也是很有趣的经历,等有空了来个“70年代上海孩子看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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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边愚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沉鱼' 的评论 :

就是这么个意思。谢谢留言!常来!
溪边愚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HUDIEMI' 的评论 :

哦,紫雪糕!那可是我的最爱!是21分还是22分?还有就是1毛8的,盒装的,上面带个小木勺,好像那个是叫冰激凌了,我觉得味道比冰砖好吃,但很少有货。小时候大冰砖都是和哥哥分的。工作后,我没胃口吃饭了就买个大冰砖当饭吃,反正妈妈看不见,但那些老大姐同事喜欢管闲事,老是批评我 : (
欢迎常来啊!
溪边愚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亦中' 的评论 :

是。也可以用个手绢包着。欢迎常来!
溪边愚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波城冬日' 的评论 :

谢谢!还是你厉害,写小说呢!我是忘尘莫及啊!
溪边愚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cgh' 的评论 :

把咬字念成熬绝对是不正宗的发音哦。请继续努力 :)
谢谢留言!常来!
沉鱼 发表评论于
上海话的22是廿二这样子的说法吧,我不是上海人,但在上海的四年,我觉得这个发音对我来说很自然,古语里二十就是廿。不是二。当是两角的时候,又变回是二而已。
波城冬日 发表评论于
又是一个好故事!
亦中 发表评论于
简砖一角九分,要用干毛巾裹好,拿回家去。
HUDIEMI 发表评论于
大冰砖是长的像砖头一样的,方的冰砖斜切一刀半块半块卖,长冰砖就只能横的切两刀一分三,那个就没准了,当年一人吃一块长的冰砖的几乎没有,要有就是绝对大户了。当年还有简装冰砖卖,就是更难买的到,还有白熊冰砖,那可是高级货,像熊猫一样稀少,有种紫雪糕,也是珍稀动物,有时要凭医院三十九度发烧的病例卡才能插队去买。哎,往事如烟啊
cgh 发表评论于
我在上海,呆了几年,上海话也学了差不多了,就是有几个子咬不准,比方这个咬字,我念熬,老上海一听,就知道我是苏北人,上海人念咬字普通话都找不到这个音。
溪边愚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HUDIEMI' 的评论 :

我也买过无数次大冰砖,没发现有那么复杂啊?也许是我没那么在乎?
谢谢留言!
溪边愚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横塘雨眠' 的评论 :

真的不知道是自己口味变了还是东西的味道变了 : )
HUDIEMI 发表评论于
哈哈哈哈,当年冰砖是切了卖的,特别是大冰砖要一切三份,为了这三块冰砖的大小搞死多少上海人的脑细胞
横塘雨眠 发表评论于
写得有趣。听了也说了几十年的吴方言,还真没发现222的奥妙之处。
上海的光明牌冰砖是记忆中的美味之一。可惜现在的质地和味道都不如从前了。
七色花瓣 发表评论于
222,同样的数字,上海话有三个不同发音,很有趣。
ilovefriday 发表评论于
好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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