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一)邂逅“唐三彩”

 

每年夏秋两季的周日上午,杨柳和邻居麦克都会一齐到本拿比的鹿湖公园晨跑一小时,然后去铁道镇的丽晶广场喝午茶。

 
鹿湖位于本拿比中心区,由附近几条小溪共同汇聚而成,虽然倚着繁华的尘嚣,却自成一个清幽的世界。鹿湖四周树林环抱,草地如茵,湖的西北角是一片宝贵的苔藓洼地,是许多野鸟和野生动物的栖居地。
 
从杨柳家开车到鹿湖只要五分钟。她和麦克沿着环湖小道慢跑,贪婪地吮吸着清新的带着泥土野花香的空气。夏天的时候,湖面莲花盛开,野鸭妈妈领着一群小鸭子穿梭其中,其乐融融。此情此景,往往让杨柳想起福州的西湖公园。每到夏天,公园里的荷花池也是这样婷婷地开了一片粉色,白色和淡紫色的莲花。年轻时的她,喜欢穿一身白色的长裙,衬着她较小的身材分外俏丽动人。她挽着爱人黄绿青的胳膊,在池边流连忘返,比赛似地,互相背诵与莲花有关的千古名句。
 
杨柳和黄绿青是在厦门大学的灯光球场认识的。她入大学时正逢交际舞流行,每到周末,校园里的旱冰场和灯光球场就成了舞场。几台简易的音响设备往球场四周一摆,外加几盒港台流行歌曲的卡带一播,年轻的大学生们因陋就简,兴奋地跳一个晚上的交谊舞。
 
杨柳宿舍的一帮姐妹们都是舞迷,快到周末时,便纷纷到外系找老乡套交情,看看能否弄到舞票。那时的舞会是非营利性质的,主办的科系只送票不卖票。喜欢跳舞的人太多,往往是一票难求,杨柳宿舍这帮漂亮的姊妹们只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尽量为宿舍所有的姐妹们谋到福利。但有时绞尽脑汁使尽全力,还是无法一下子弄到八张票,同时满足八个姊妹的舞瘾。
 
怎么办?大大咧咧的杨柳出了个主意:“没有票的姐妹们,可以爬树翻墙进舞场啊。”杨柳仔细地观察过了,灯光球场的高墙旁边正好长着几棵枇杷树,有一半的枝叶都伸进了球场,只要爬上枇杷树,再翻过两米高的红砖墙,几个姐妹在球场里伸手接应,就可以逃票进舞场了。
 
杨柳从小在福州军区的部队大院长大,成天和部队大院的男孩子们玩打仗游戏,爬树爬墙,皮惯了。她生性倔强,每次玩打仗时专找年纪小过她的男生玩,而且要当女司令,让小男生们唯她马首是瞻。男生们不服气地嚷:“凭什么啊?司令哪有女的啊?”
 
杨柳一瞪眼说:“别吵!第一,我年纪最大,小的要听大的话。第二,我有一把特制的洪长青大刀,你们没有吧?拿大刀的才能当司令,指挥打仗。”杨柳所说的洪长青大刀,是人人都爱看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的党代表洪长青佩戴的大刀,非常威武神奇。杨柳的知青舅舅在沙县插队,学会了一手木匠活,凭着一副洪长青的剧照,用上好的木头给杨柳制了一柄一模一样的大刀,托人带回福州给杨柳做生日礼物。在物质奇缺玩具匮乏的年代,一把精心打造的木制大刀让杨柳的小伙伴们眼馋了很久。杨柳平时也舍不得玩,只有在玩打仗游戏时,才将这“稀世珍宝”拿出,作为女司令的御用宝刀。
 
这样连哄带骗,杨柳做了院中一帮小小孩的女司令,虚拟的刀光剑影和拼死厮杀中,她练就一副拽拽的性格,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再加上她的学习成绩呱呱叫,体育也好,院中的男生们无不对她心生敬佩。
 
杨柳考到厦大的热门专业国际经济合作,也跟风似地,迷上了交际舞。自从发现可以爬树翻墙溜进灯光球场跳舞后,她慷慨地将“走后门”拿到的舞票分给宿舍的其他姐妹,自己梳妆打扮一番后,穿着漂漂亮亮的平底皮鞋和短裙裤,爬墙去了。
 
她选在晚上八点天色昏暗时分才开始爬树,那时的灯光球场入口处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守门的学生在埋头点票,没有人注意到球场远远一角的枇杷树下,一个样子娇小身手灵活的长发女孩,正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树。
 
杨柳几次成功爬墙进了舞场后,胆子也大了,动作越来越老练。某次她骑在墙上,没有发现在墙内接应她的姐妹,正打算自己跳下两米高的红砖墙时,墙内忽然伸出一双男人的手:“我来帮你吧。”
 
杨柳吓了一跳,定睛一瞧,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牙齿白白的瘦高男生正友好地冲她笑。杨柳把手递给他,顺着他的手劲,轻盈地落到地面。
 
“哇,这么熟练,肯定不是第一次翻墙了。”男生又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不知怎的,杨柳很喜欢他那副洁白整齐的牙齿,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谢谢你啦!请问你尊姓大名,哪个系的?”杨柳客气地男生说。
 
“我叫黄绿青,就是黄色,绿色和青色三种颜色,由浅入深,很好记的。是建筑系的。”男生说。
 
“啊哈!”杨柳大笑起来:“可以叫你唐三彩吗?我们中学的历史课本上介绍的,唐三彩的主色就是黄绿青,还记得吧,理科生?不过,我怎么从没听说厦大有建筑系呢?”
 
黄绿青尴尬地笑着说:“自从初二学了中国历史,班上所有的同学都叫我‘唐三彩’了,大概已经很多人不记得我的真名黄绿青了。厦大本来没有建筑系的,是今年刚刚开办的。本来我的第一志愿是同济建筑系,自从厦大开了建筑专业课程后,爸爸妈妈就舍不得我走远了,死活让我上厦大。”
杨柳和“唐三彩”一起跳了三个小时的交谊舞。“唐三彩”的舞技不错,专门去培训班学过。杨柳本不会跳舞,壮着胆去了几次舞场,只要有男生请,她就厚着脸皮上去跳,一来二去,也有些模样了。“唐三彩”对她很耐心,仔细纠正她的舞步。言谈间,“唐三彩”告诉杨柳他是福州隔壁的宁德地区来的,父母都是在镇上做小生意的,他们家几代没文化,终于出了他这个大学生,父母很为他骄傲。

舞会结束,送杨柳回女生宿舍时,“唐三彩”对她说:“其实你不必每次去爬树翻墙的,我有办法弄到舞票,以后我请你去跳舞好了。这样你可以穿高跟鞋和长裙了。”

杨柳的脸一红,看来“唐三彩”是个细心人,注意到她脚上的平底鞋和身上的短裙裤是为了爬树爬墙特意穿上的。只是“唐三彩”和她一样,也不是学生会干部,怎么能够神通广大弄到舞票呢?该不会吹牛吧?

“唐三彩”送她到女生宿舍楼下,笑嘻嘻地和她告别:“我喜欢你的名字,取自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我们下周末见。”

周末到了,杨柳特地将长发扎成辫子,显得活泼俏丽,再穿上浅蓝色的长裙和白色高跟鞋,坐在宿舍里等“唐三彩”的电话。晚上七点半,传达室的大婶终于在楼前的空旷地冲五楼大喊:“503杨柳,有人找。”

杨柳飞奔下楼,只见“唐三彩”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手里握着两张舞票。“把你的唇膏借我用用。”这是“唐三彩”见到杨柳时说的第一句话。

杨柳愣了一下,赶忙从随身的小口袋掏出唇膏。“唐三彩”伸手接了,将舞票摊开平放在宿舍楼前的石栏杆上,用唇膏对着舞票上黑色的印戳涂抹起来,眨眼间黑色的印戳变成红色。

“这样就更逼真了。”“唐三彩”得意地说。

杨柳睁大眼睛仔细瞅了半天,终于看出了门道:“这舞票是你假造的吧?真正的舞票上的印泥是红的,是厦大各个科系的印章。你偷不出印章,只好用唇膏把印章的地方涂成红色,趁着舞场大门口灯光昏暗人头晃动,守卫分不清真假舞票,来个鱼目混珠。这招灵吗?”

“唐三彩”诡秘地朝杨柳眨眨眼,道出了秘密:八十年代末,厦大灯光球场和旱冰场的简易舞会都是各系学生会承办的,非营利性质,所有的舞票都在学生会干部手里,做人情散发给其他科系。舞票是用白纸铅字印刷的,很粗糙,每张舞票都盖着主办科系的红印章。“唐三彩”不是学生会干部,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拿到舞票,但又喜欢跳舞,于是想到了一个绝招。每次舞会前,他都向同学或老乡借来舞票,在白纸上偷偷临摹仿制了。他有很好的书画功底,模仿得惟妙惟肖,然后用红蜡笔把印章处涂成红色。舞场六点开门,“唐三彩”都是等到八点以后,借着夜幕和舞池昏暗的灯光,以假舞票混进了舞场。

吐出绝招后,“唐三彩”将杨柳的唇膏往西装口袋里一放,笑着说:“唇膏我用脏了,就送给我吧,下回买一支新的给你。”

杨柳和“唐三彩”又混进了舞场。杨柳很兴奋,像一个考试作弊又没有被老师发觉的孩子,有种莫名的侥幸和窃喜。她天性慷慨豪爽,藏不住心事,回到宿舍后将”唐三彩”的秘技向宿舍姊妹和盘托出。姐妹们也很激动,托杨柳转告“唐三彩”,每回都多复制几张舞票,她们准备倾巢出动在灯光球场舞个尽兴。
对这些姐妹的请求,“唐三彩”来者不拒。他还发动了同宿舍的几个兄弟和他一起“作弊”,每到周末,两个宿舍的男生女生们将真假舞票混在一起,开开心心进了舞场。他们似乎都有意撮合杨柳和“唐三彩”,每次舞会两人共舞的机会很多。散场后,两人也不马上回宿舍,而是拐到厦大白城校门口的海滩继续散步倾谈,很快地,他俩就手牵手以情侣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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