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學(五)松林坡

松林坡小禮堂,這裡一般是學校高層開會的地方,像黨代會、職代會什麽的。禮堂本身並不奢華,相反還顯得有些陳舊。作爲學生,四年的大學生活,我記得來這裡開過四次會。

 

入學不久,學校開展政治思想教育。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就是好。爲了肅清西方資產階級民主觀念、腐朽的生活方式在學生們頭腦中的影響,學校特地請曾經流過洋的大教授們給我們灌輸社會主義的優越性,現身説法資本主義的落後。電機係的江澤佳教授就是其中之一,在松林坡禮堂第一次聼江教授的課,就是社會主義好。據説在重大,江教授是十分少見的歴次運動都沒有倒黴的教授,肅反、大躍進、社教、反右、四清、文革、批林批孔、反擊右傾翻案風、資產階級自由化……,很少有像江教授這種流過洋的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能夠過五關斬六將,永遠能夠看準大方向和上邊的意圖,永遠能夠與黨中央保持一致,永遠立於不敗之地。難怪係裏有人稱他老運動員,江教授當之無愧。

 

學校曾經請錢偉長教授在松林坡禮堂給我們作報告,他老人家與我們的江教授相比正好相反,那就差多了,雖然他的名氣要大得多,可幾乎每次運動都要倒黴。錢教授的報告,對我後來的人生影響不小,記憶最為深刻的是有關學工程與自然科學理學的關係。當時,中國人普遍崇拜的科學家都是理科出生,大數學家華儸庚、物理學家楊正霖、李政道、……等等,而錢教授卻講了些有趣的能讓學工程人引以爲豪的東西。最有名的要算傅裏葉,當遇到工程問題而無數學理論能夠幫助他時,自己解決,經過努力發明了數學界有名的傅裏葉級數理論,在解決了他的工程實際問題的同時,又為數學理論的進一步發展奠定基礎,作出卓越貢獻。通過這個例子,錢教授告訴大家,知識就像浩瀚的大海,神秘莫測,充滿未知。好的科學家們都能夠捏着鼻子勇於跳入大海,探索知識的奧秘。而理學家與其他人的區別在於,置身大洋后,甚是喜悅,如魚得水,爲了更多更新的未知,向着大洋深處越游越遠,最終將其他人和海岸遠遠抛於身後。學工程的人卻不然,他們也要勇於跳進大海,置身大洋,他們有目的地尋找着自己所需要的東西,一旦獲取解決問題的鑰匙,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游囘岸邊,上岸應用於自己的工程實際。

 

再一次到松林坡小禮堂,那時國家開始開放國門,重慶大學也開始走出去與國際接軌,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聖迭戈分校代表團訪問重大,兩校簽署姊妹校協議,我們學生作陪,見證重大校史上新的一頁。那時很多華裔美國學者紛紛前來訪問,一是向國人彰顯他們的成就,二是落葉歸根聊慰他們多年來的故土相思之情。很多大學都在這一年,與海外大學建立姊妹關係,建立校際互訪與學術和人員交流。我們學生也得到一些實惠,留學邀請也開始來自海外。運氣好的同學,或者說抓住了機會的同學,便開始了留學生涯。這一部分留學生幾乎都是國家公派,大部分留學資金由邀請學校提供,教育部象徵性的提供部分費用,像出國服裝,日常生活開銷等極少的花銷,即便如此,出國,也是當代青年趨之若鶩的追求。

 

最後一次在松林坡禮堂,是參加我們的畢業典禮,從校領導手中接過畢業文憑,亦是很激動的事情,從小到大,讀了十幾年書,這次是正兒八經的畢業典禮,學士學位也是中國很多年來第一次頒發,證書都還沒來得及印製,離校後才發到我們手裏。我們雖然不能夠像國外學府或者舊中國的高校要穿學士服,可以將學士帽抛向空中以示慶賀,但我們還是很滿足的,畢竟中國恢復高等教育入學考試后的第一批學子學成畢業。在數量上,這二十幾萬畢業生,不可能與現在的數百萬畢業生相提並論,但在中國高等教育史上,他們卻有着劃時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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