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明宵走的那天夜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虽然她很高兴明宵安全了，而且觉得明宵更适合在国外发展，离开北京对明宵的事业会更有利，但是她内心里还是有些失望，因为毕竟明宵走了，离开了她。她知道她爱明宵，但是自己却没有勇气放弃徐泽宁，放弃自己的家庭，放弃将来徐泽宁可能在事业上对她的支持以及步步高升的徐泽宁能够给她带来的一切。如果明宵坚决不走，违抗父母的意愿冒着风险留在北京，如果明宵坚决地要她跟徐泽宁离婚，如果明宵充满自信和热情地告诉她，他爱她，他只爱她，他一辈子都会爱她，他会给她带来最大的幸福，如果明宵执意要她跟徐泽宁离婚嫁给他，她想她会被感动，会感觉终生有靠，会觉得自己重新找到了光明，那样她可能会放弃徐泽宁，会跟明宵在一起。
但是明宵走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觉得应该把一切都坦白给徐泽宁。从纽约跟明宵重逢以来，她一直瞒着徐泽宁，但是这件事像是压在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让她每夜都受着煎熬和痛苦。这种煎熬和痛苦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忍受，让她觉得再也无法对徐泽宁隐瞒下去了。
第二天，她把想法跟齐静讲了。齐静劝她不要跟徐泽宁讲。齐静说，既然明宵已经走了，事情也过去了，并且跟明宵也没发展到什么地步，以后好好跟徐泽宁过日子就是了，跟明宵的事情没必要让徐泽宁知道。她说她知道这样最好，但是如果一直隐瞒徐泽宁，她觉得自己以后无法直面徐泽宁。
当徐泽宁晚上给她来电话时，她把跟明宵的一切都坦白给了徐泽宁。她告诉徐泽宁说，她在纽约进修时见到了明宵，帮着明宵拍了毕业短片，后来提前离开纽约也是因为明宵。她也把明宵来北京之后的情况都告诉了徐泽宁，包括她在天安门广场见到了明宵，后来明宵到医院去看志宏，帮着把志宏抬到了家里，带着小鲁去机场，被戒严部队抓走，关在戒严部队里，最后被靳凡帮着救出，回了美国。
她能听得出来，徐泽宁很震惊，但是很冷静。徐泽宁在电话里静静地听着，要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不要也不能有有任何隐瞒。她讲完了一切之后，自己忍不住哭了。徐泽宁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跟明宵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她知道徐泽宁想知道的是什么。她把自己跟明宵在广场上和军部里拥抱了两次和在厨房亲吻了一次都如实地告诉了徐泽宁，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了。徐泽宁说可以原谅她，也理解她跟明宵过去的感情。他可以让这件事儿过去，以后也不再提起，就当没有发生一样。但是他有两个条件，第一是她以后不能再跟明宵有任何联系，不能见面，不能通电话，不能通信。第二是他会把明宵在天安门事件中做的事情包括在纽约的游行，参与纽约学生联合会，带捐款回北京，以及帮助小鲁逃跑的事情都告诉公安部。如果明宵再回到中国来，他会毫不客气地让公安部把明宵抓起来，她不能阻止他，也不能想办法救明宵。
她知道徐泽宁的脾气。她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她只好同意了，答应不再跟明宵有任何联系，以后也不会帮助明宵。
明宵到了纽约的第二天，给她家里来了一个电话。她接起电话来，听到是明宵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她不能违背自己对徐泽宁刚立下的诺言。明宵显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电话挂断了之后又重新拨打过来。齐静听见电话响，从卧室里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她告诉齐静说，是明宵的电话，她不能接。齐静把孩子递给她，让她抱着，自己把电话接了起来。
我找小曦，明宵焦急地说。她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小曦以后不能跟你讲话了，齐静说。
为什么？明宵不相信地问。
因为徐泽宁知道了你跟她的交往，不让她跟你再有任何联系了，齐静说。
什么？明宵的声音很惊讶。他怎么知道的？
小曦跟他坦白了，齐静说。她无法继续隐瞒徐泽宁。如果你真的心疼小曦，就别再给她来电话了，别再给她添麻烦了。她已经够痛苦的了，让她有个平静的生活吧。
电话那头的明宵沉寂了，像是一下被震惊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几秒钟，明宵才开口说话。他告诉齐静说，他不得不离开北京，因为他父母在机场坚持要他立即搭飞机走，他无法违背父母的意愿。齐静说能理解，说自己和小曦也跟他父母一样，为他担心，希望他离开北京，免得后面出什么意外。明宵说一旦事情平息下来，他会再回北京。齐静说最好别回来了，徐泽宁知道了你做得一切，会让公安部把你抓起来。
告诉小曦说我爱她，明宵说。徐泽宁可以让人把我抓起来，但是我还是会回北京去看她的。
千万别，齐静对着电话说。我知道你喜欢小曦，可你该多为她想想，别让她为难了。你知道她心里多纠结吗？她已经跟徐泽宁结婚两年了，两个人的感情很好，也是很幸福的一对儿。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爱，就去扰乱别人的生活。如果你真爱小曦，就让她跟徐泽宁好好过下去，别在里面掺和了。她跟徐泽宁会有一个很幸福的生活。好好做你的导演，希望你能够事业有成，将来能看到你拍的好莱坞大片。小曦也希望你能在国外好好发展，国内不适合你的性格，你在国外会对你的事业发展更有利。
挂上了明宵的电话，齐静安慰她说，一切都过去了，明宵知道了，以后也不会再打搅你了。
你觉得泽宁以后还会爱我吗？她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齐静说。
我觉得会的，齐静说。泽宁一直爱你，也是个成熟稳重通情达理的人。他过去不喜欢明宵，现在肯定恨明宵，但是知道你很单纯，所以泽宁应该不会太怪罪你的。人会有感情波动的，谁也没有办法。
那天晚上她入睡的时候，觉得心里很痛苦，但是不再纠结了。她很高兴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坦白给了徐泽宁，因为这样她心里不会再受隐瞒徐泽宁带来的困扰和煎熬了。她想起了明宵，觉得明宵对她的爱还是不够深。如果明宵真的无法离开她，是不会被父母强迫着坐飞机离开的。如果明宵坚持不走，即使坐牢也不离开，她会等着他出狱，会放弃一切跟他在一起的。想到此她觉得对明宵有些失望。
客厅里传来婴儿的咿呀声，她听见齐静在客厅里给孩子喂奶。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齐静把睡着了的孩子放回志宏的卧室。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想到远在西安的徐泽宁此时可能也在夜不能眠，她觉得很内疚，觉得对不起徐泽宁。
像是知道她还没有睡一样，齐静从志宏的卧室走了出来，悄悄推开她的门，走进她的卧室里来。
姐，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她问齐静说。
瞎说什么啊，你是个好女人，齐静一边给她把被单掖好一边安慰她说。该讲的你已经都跟徐泽宁讲了，我真佩服你的勇气和坦诚。我一开始觉得你不该跟泽宁讲，后来想想，觉得这样也好。这样对明宵，对泽宁，对你都好。明宵为了你在国内窝着，恐怕很难施展他的才华，你不再跟他联系之后，他死了心，也好在国外好好发展。对泽宁来说，你坦率的告诉他，他知道可以信任你，也会增加你们之间的信任。对你来说，也不必因为有什么事情隐瞒了泽宁而感觉内疚。如果泽宁爱你，他会原谅你，依旧对你好。如果泽宁不爱你，咱们女人自己也能好好生活，何况明宵还会等着你。你是个名演员，芭蕾跳得这样好，即使没有明宵，也一定能遇上个个真心对你好，你也喜欢的。妹妹，别想那么多了，也别难过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齐静陪她聊了一会儿天之后，回志宏的卧室睡觉去了。她不知道徐泽宁是真的会以后继续爱她，还是会只是这样说说而已。她本来觉得对徐泽宁坦白了就会好受些，现在觉得一切都充满了不定性，觉得自己更担心和不安了。徐泽宁电话里对她这么冷静，也让她有些担心和害怕。如果徐泽宁对她发一通火，她觉得也许还会好受一些。但是不管怎样，一切都无法改变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处在一个无力又无助的境地。不管怎样，我会好好跳我的芭蕾，她对自己说。想到即将排练的《卡门》，她的沉郁的心情才明朗了一些。
芭蕾就是我生命的意义，芭蕾就是我的爱情，即使没有人爱我，我也会有芭蕾，芭蕾不会抛弃我的，她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