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84年四月，前秦大将窦冲到河东去进攻在那里反叛的前燕王弟弟慕容冲，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慕容冲率领八千鲜卑骑兵投奔他的兄长慕容泓。慕容泓的兵众已经达到十多万。他派人跟苻坚传信说：“秦人无道，灭了我的社稷。今日上天改变了初衷，致使秦师倾败，并准备复兴大燕。吴王已平定了关东，明公可以尽快准备大驾，奉送我的家兄皇帝（即慕容暐）回到大燕。我将率领关中的燕人翼卫燕帝的乘舆，返回邺都。到时候我们和秦以虎牢为界，永远成为友好的睦邻，不再成为秦的祸患。钜鹿公（苻睿）轻率鲁莽，凭籍他的锐气冒进，被乱兵杀害。这实在并非我的本意。”
苻坚大怒，把慕容暐召来责问道：“你们父子干扰皇纪，僭位作乱，让人神共怒。朕应天顺神，派出全部兵马而收降了你。你并非改邪归善，主动投诚。然而朕还是宽宥了你们整个宗室，让你们兄弟布列上将和大臣。名义上虽是破灭，其实跟归附毫无两样。怎么能因为王师的小小挫败，你们便如此猖狂悖逆！慕容垂在关东成为一条毒辣长蛇，慕容泓和慕容冲则在关中起兵反叛。如今慕容泓又写了这样无耻的书信！你真要离开，朕会资助你上路。但你的宗族，真可以说是人面兽心，我们无法将你们当作国士期望！”慕容暐叩头流血，流泪谢罪。
苻坚沉吟了许久之后说：“《尚书》说，‘父子兄弟无相及也’。爱卿的忠诚，实在让朕称心。这些都是那三个小人的所作所为，并非爱卿的过错。”于是恢复了慕容暐的官位，待他和往常一样好。苻坚让慕容暐写信招谕他的两个弟弟慕容泓和慕容冲以及慕容垂。慕容暐秘密派使者去跟慕容泓说：“如今秦的气数已尽，长安的怪异现象特别多，估计持久不了。我已经是笼中的人，绝对没有归国的可能。而且我也是燕室的罪人，不足以让你们眷顾。你们应当努力共建大业，以吴王为相国，中山王为太宰兼大司马，你自己可以担任大将军兼司徒，承制封拜百官。一旦听到我的死讯，你便可以即位为大燕的君主。”慕容泓于是向长安开进，改元燕兴。
当时，前秦冀州刺史阜城侯苻定镇守信都，高城男苻绍镇守高城，高邑侯苻亮和重合侯苻谟镇守常山，固安侯苻鉴镇守中山。慕容垂派前将军乐浪王慕容温都督各路大军攻打信都，但攻不下来。夏四月，慕容垂派儿子抚军大将军慕容麟带兵去帮助慕容温。苻定和苻鉴是苻坚的堂叔；苻绍和苻谟是苻坚的堂弟；苻亮则是苻坚的族侄。慕容温是慕容垂弟弟的儿子。
慕容垂觉得邺城依然十分坚固，便召集部属参佐商议对策。右司马封衡提议引来漳水将邺城淹没，慕容垂采纳了他的建议。在围城期间，慕容垂上外地围猎，趁机到华林园举行宴会，前秦秘密出兵到华林园偷袭他，箭如雨下，慕容垂几乎出不来，幸好儿子冠军大将军慕容隆带领骑兵冲来解了围，慕容垂得免一死。
不久，苻定和苻绍看到大势已去，都投降了后燕。慕容麟接着带兵往西进攻常山。
这期间，东晋竟陵太守赵统进攻襄阳，前秦荆州刺史都贵逃到鲁阳。五月，前秦洛州刺史张五虎在丰阳投降了东晋。
东晋梁州刺史杨亮率领部众五万伐蜀，并派巴西太守费统等人带领水陆大军三万作为前锋。杨亮进驻巴郡，前秦益州刺史王广派巴西太守康回等人抵御他们。
同时慕容冲和苻坚互相攻打，慕容冲的部众十分强盛。
六月，苻坚亲自率领步骑二万进击后秦，军队驻扎在赵氏坞。他派护军将军杨璧率领游骑三千，断了姚苌的退路。右军将军徐成、左军将军窦冲、镇军将军毛盛等人屡次打败姚苌，并断绝了他们的水路运输。冯翊人游钦因为肥水之败，便聚众数千，保据频阳。他派军队去运送水和军粮给姚苌，但全被杨璧截获了。姚苌军队缺水，渴得非常厉害。姚苌派他弟弟镇北将军姚尹买率领二万精兵去决坝取水。窦冲率领部众在鹳雀渠打败后秦军队，杀了姚尹买及其士兵一万三千人。后秦军中没有水井，秦人又杜塞了安公谷，并立坝堵住了同官水，彻底断绝了他们的水源。后秦人大为恐惧，有人被活活渴死。恰巧这时天下大雨，后秦军营中积水高达三尺。而绕着大营百步之外的地方，却只有一寸多而已。这场大雨等于救了后秦军队，他们重新振作了起来。苻坚当时正在用膳。他推开饭桌非常气愤地说：“老天爷怎么这样没心眼！为何专门下降甘霖到贼兵的营盘里头！”继而叹息道：“连上天也保佑贼兵！”
慕容泓的谋臣高盖等人觉得慕容泓的德望不如慕容冲，而且他的军法过于苛刻严峻，便杀了慕容泓，立慕容冲为皇太弟，承制行事，安置百官。慕容冲任命高盖为尚书令。
姚苌准备西上，又怕慕容冲会阻遏他，便派使者和慕容冲讲和，让儿子姚嵩作为任子到慕容冲那里当人质。姚苌于是进驻北地，训练士兵，积累粮粟，等待时局的变化。苻坚先前曾迁徙晋人李祥等几千户人家到敷陆。到这时，李祥便投降了姚苌。北地、新平、安定的羌人和其他少数民族投降姚苌的多达十余万户。
东晋将军刘春接着进攻鲁阳，秦荆州刺史都贵逃回到长安。
后秦王姚苌留下他弟弟征虏将军姚绪守卫杨渠川的大营，自己率领部众七万击秦。苻坚派杨璧等人抗拒，但被姚苌打败。后秦军队还捉获了杨璧和右将军徐成、镇军将军毛盛以及前军将军齐午等将吏数十人。姚苌都将他们礼送回去。
后燕大将慕容麟这时攻拔了常山，秦将苻亮和苻谟都投降了。慕容麟进围中山，并在秋七月，占领了中山，捉获了苻鉴。慕容麟于是威声大振，并留驻在中山。
秦幽州刺史王永和平州刺史苻冲率领二州的部众出击后燕。燕王慕容垂派宁朔将军平规出击王永，王永派昌黎太守宋敞在范阳的燕军大战。结果宋敞兵败，平规于是进据蓟南。
秦平原公苻晖率领洛阳和陕城的部众七万回到长安。秦益州刺史王广派将军王虬率领蜀汉的兵众三万人北救长安。
苻坚听说慕容冲离长安越来越近，便带兵回到长安。他同时派抚军大将军高阳公苻方卫戍骊山，拜苻晖为负责朝廷内外军事的车骑大将军、负责尚书事务，配给他兵马五万抗拒慕容冲；并任命小儿子河间公苻琳为中军大将军，作为苻晖的后继。慕容冲与苻晖开战。慕容冲让妇女乘牛马冒充兵众，并让人揭起竹竿装作旗帜，扬起尘土假装骑兵。他同时督促激励部众，一大早便到郑西去进攻苻晖军营。结果苻晖被他打败。苻坚又派前将军姜宇和苻琳率领部众三万到灞上抗拒慕容冲；结果苻琳和姜宇都战败而死。慕容冲于是占据了阿房城。
当初，苻坚灭燕时，因为慕容冲的姊姊十四岁的清河公主，很有姿色，苻坚便纳她为妾，宠爱她超过任何后宫的妃妾。慕容冲那年十二岁，也有龙阳（战国时魏安釐王的男宠，貌美妩媚）般的姿色，也得到苻坚的宠幸。姊弟俩得到专宠，其他宫人基本没机会见到苻坚。长安有歌谣说：“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大臣们都担心他们会作乱。在王猛恳切劝谏下，苻坚只好让慕容冲到外地任职。长安又有歌谣说：“凤皇凤皇止阿房。”苻坚知道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果不食，便在阿房城种植了几十万株梧桐和竹子，等待凤凰的到来。慕容冲小字凤皇。到这时，他终于成为苻坚的仇敌，并果然像歌谣说的那样入止阿房城。
九月，慕容冲进逼长安。苻坚登上城楼看到慕容冲及其大军，叹道：“这白虏怎么变出来的？现在居然这么强盛！”于是大声呼喊，谴责慕容冲道：“你们这群奴才正好可以去放牧牛羊，何苦前来送死！”慕容冲道：“奴才受够了奴才的苦头，所以现在只不过要取代你而已！”慕容冲少年时很得宠于苻坚，苻坚便派使者赠送他一件锦袍以及一道诏书，诏书说：“古人交兵，使在其间。爱卿远道而来，刚刚开创基业，能不辛苦吗？现在送上一件锦袍，以表明朕本人的心怀。朕对爱卿的恩份如何爱卿应当记得，为何一朝之间忽然变成这样！”慕容冲派詹事以大燕皇太弟的身份答道：“孤如今心在天下，岂能顾及到一件锦袍的小恩小惠！如果真能知道天命，君臣束手，早些送还孤的皇帝！那时孤自当会宽恕苻氏，以酬报旧日的友好，终究不会让既往的施恩只是以前的美谈。”苻坚大怒道：“朕不听王景略（王猛）和阳平公（苻坚弟弟苻融）的话，致使白虏胆敢放肆到如此程度！”鲜卑人肤色白皙，所以苻坚这么说。
后秦王姚苌听说慕容冲攻打长安，便召集属下商议对策，大家都说：“大王应当先取长安，在那里建立根本，然后再经营四方。”姚苌说：“不对。燕人因为他们的部众都有思乡回到关东的愿望，这才起兵。如果他们打赢了，必定不会长久留在关中。我们应当移驻秦岭之北，广为收集积累资产粮草，等待秦亡燕去，然后拱手得到关中。兵不血刃，坐定天下，这才是卞庄一举两得的意思。”
这时秦宁朔将军宋方率领三千骑兵从云中准备奔赴长安。姚苌得悉后，带兵从贰县伏击打败他们，宋方单马逃走得免一死。他的司马田晃率领部众投降了姚苌。姚苌留下长子姚兴守卫北地，派宁北将军姚穆守卫同官川，自己带领部众进攻新平。
当初，新平人杀了他们的郡将，苻坚平定了叛乱后，毁掉一块城角作为新平人的耻辱。新平民众特别是名门望族为此耿耿于怀，都想建立忠义好雪洗这一耻辱。当姚苌进攻新平时，新平太守南安人苟辅打算投降，郡人辽西太守冯杰、莲勺令冯羽、尚书郎赵义、汶山太守冯苗谏道：“只有天下丧乱时，才可以见到忠臣。当年田单靠着一座城池保存了齐国。如今秦的州镇，还有上百座相连的城池，使君为何这么匆忙地就要成为叛臣！”苟辅喜出望外地说：“这一直是我的志向。但担心一旦时间太久而外无救援，郡人将会无辜地横招杀戮。诸位能这么想，我岂能贪生怕死！”于是凭城坚守。后秦军队修筑土山挖掘地道，苟辅也在城内跟着筑山挖洞。于是两军要么战于地下，要么战于山上。后秦兵众死了一万多人。苟辅还用诈降引诱姚苌。姚苌即将进城时，发觉不对，急忙退了出来。苟辅的伏兵猛冲出来，几乎捉获了姚苌，于是又杀死了后秦兵一万多人。
陇西处士王嘉，隐居在倒虎山。他有奇异的法术，能知道未来，因此秦人把他当做神仙一般。这时苻坚派鸿胪郝稚去征召他，后秦王姚苌和慕容冲也各派使者去迎他。十一月，王嘉进入长安。大家知道后，都以为苻坚有福，所以圣人要帮助他。因此长安周围的三辅民间壁垒以及四山的氐民和羌民前来归附苻坚的一下子多达四万馀人。苻坚把王嘉以及沙门僧道安安置在宫廷的外殿，有事无不咨询他们。
长安城中还有一千多鲜卑人。慕容绍的兄长慕容肃和慕容暐阴谋联结这些鲜卑作乱。十二月，慕容暐到东堂去见苻坚，磕头谢罪道：“臣的弟弟慕容冲不识大义，辜负并违背国家对他的恩典，臣罪该万死。陛下以天地般的宽容，让臣蒙受再生的恩惠。臣的二儿子昨天成婚，明天将是第三日。愚臣想请陛下暂屈銮驾，幸临臣的私人宅第。”他名义上请苻坚幸临他家喝酒，其实想伏兵杀了苻坚。苻坚不知内情，欣然答应了。
慕容暐出宫后，王嘉说：“用椎芦作苇席，不成文章；遇到天下大雨，不得杀羊。”苻坚和大臣们都猜不到他到底说些什么。当夜下大雨，苻坚次日早晨因为大雨不能前往而得免一死。慕容暐阴谋刺杀苻坚时，曾命令族里的豪门领袖悉罗腾和屈突铁侯等人暗中告诉其他鲜卑豪门领袖们说：“官府现在让屈突铁侯到外地去镇守，听任他的旧日部从全跟随他出城。你们可在某日和他们在某处会集。”很多鲜卑人都信以为真。北部人突贤和他妹妹道别，而他妹妹又是左将军窦冲的小妻，便将她听到的告诉窦冲，请求留下她的兄长。窦冲马上觉得不对，便飞马入宫告知苻坚。苻坚大惊失色，急忙召悉罗腾来问讯，悉罗腾在压力下不得不全盘托出，于是事情败露。苻坚召慕容暐和慕容肃入宫。慕容肃说：“事情一定泄露了。一旦入宫我们都会死掉。如今城内已经戒严，不如杀了使者飞马斩关出城。一旦出了城门，大家便都会来集合。”慕容暐不肯，于是他俩一块入宫。苻坚问他们道：“我平时待你们怎样，为什么反而打起这样的念头？”慕容暐支支吾吾地想用言词搪塞过去。慕容肃说：“家国的大事重要，还讲什么平时的相待！”苻坚便先杀了慕容肃，接着又杀了慕容暐及其宗族。长安城内的鲜卑人无论男女老少，全被杀害。慕容暐死时才三十五岁。后燕王慕容垂的小儿子慕容柔寄养在宦官宋牙家里，所以得以逃脱。他后来和慕容垂太子慕容宝的儿子慕容盛趁着混乱逃出城，跑到慕容冲那里去了。
这年年底，前秦梁州刺史潘猛抛弃了汉中逃回长安。
公元385年春正月，苻坚宴请群臣。当时长安饥荒严重，有人吃人的现象。很多将领和大臣们从宴席上回家时，都把口中含的肉吐出来给妻儿吃。
同时，慕容冲在阿房即皇帝位，改元更始，史称西燕。
前秦这时不但在关中吃紧，他们的巴西太守康回的军队也多次战败，只好退回到成都。梓潼太守垒袭在涪城投降了东晋。东晋荆州刺史桓石民占据鲁阳，派河南太守高茂北卫戍洛阳。到这时，前不久还称霸中原的前秦已经内外交困，众叛亲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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