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岂有豪情似旧时 -- 侯德健 ★ (中时 2001)

偶然听到久违的龙的传人续篇,一下想起了侯德健,也想起了十几年前中国时报记者的
一篇人物访谈。六四事件十二周年的时候,董成瑜写就这篇中时报道,而我在德州读到
它,已是两年之后。时光流过了十二年,我在纽约上州的Catskill大山里,又想起了这
篇中时报道,上网遍查此文,已然绝迹于海峡两岸。。。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
由之。

 

★ 豈有豪情似舊時--侯德健 ★
2001《中國時報》董成瑜


英雄需要舞台。侯德健站过最大的舞台,是六四事件前夕的天安门广场。然后,聚
光灯突然灭了,英雄也随即消失。90年被中国政府驱逐出境后,他回到台湾却找不到自
己的位置。92年黯然离开台湾,十年过去,今天侯德健以易经老师的身分,重新在电视
的算命节目上出现,并且小心翼翼护卫著这个得来不易的位置。

易经老师侯德健这天在西门町有场活动,一家大型网站要开办算命网,他是其中的
一位算命老师。一如往常,星期天的西门町人潮拥挤,这天还飘著小雨。临时搭起的小
型舞台上,前方是主持人与自愿上台的观众跳著滑稽的舞,后方是侯德健教两位观众掷
铜板,并且把掷出的卦象写在白板上。

主持人和观众仍在跳舞,雨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侯德健的笑容一直在脸上,站在
那儿等主持人跳完舞。轮到他了,他笑得更深一点,告诉两位卜卦的观众,一位明年会
有财运,另一位要小心破财。主持人谢谢侯老师,活动结束。侯老师下台,穿过人群,
拦了计程车,计程车消失在车阵中。

在“侯老师”这个身分之前,侯德健站的舞台是比较大的。70年代末的民歌时期,
他写的“捉泥鳅”、“龙的传人”,让他成为青年学生的超级偶像。83年他不告而别到
了中国,更成为中国人的英雄和青年导师。六四事件前夕的天安门广场,是他站过最大
的舞台。然后,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怎的,舞台上的聚光灯突然灭了,英雄瞬间消失
了。

“以前我觉得我的命是自己决定的,现在我知道我的命是上帝决定的。他决定以后
,我只能退而求其次,请上帝把大纲给我看一下。”六四事件的12年后,侯德健坐在台
北与人合夥的公司里,跟我们解释八字命盘是怎么一回事。

不久前一位路透社的记者还跟他提起:“你以前在中国就像是个国王一样”,提起
这段,他笑得很开心,“我说你没看到我年轻时在台湾,那时候我也像个国王!”他的
一位澳洲女作家朋友,最近为他出了一本英文传记,书里提到一段往事。80年代初,那
时侯德健在台湾无人不知,有天他开车载著女作家,在台北街头擦撞到别人的车,对方
下车来正要开骂,突然认出是他,忙说不用赔钱,还希望请他吃饭。

“我很难跟你解释,18年前,一个26岁在台湾出生的小孩会对大陆那么著迷,我自
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当时一来因为新闻局长宋楚瑜想改“龙的传人”歌词,加入“
庄敬自强处变不惊”之类的文字,后来国民党又希望他写一首“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大同
盟歌”;二来因为他从小受到的爱国神州教育,让他对中国充满憧憬,於是在去香港宣
传的一次机会里,他去了北京。

回忆带起快乐,稍稍扫去先前谈到痛苦往事的不快。痛苦多半来自六四事件,事件
发生前几天,他和学者刘晓波、李新、周舵四人在天安门广场上陪伴学生,几天后军队
开枪,混乱的广场上发生的事后来有各种说法。但他的说法当时令许多人意外,他说看
到的广场没有任何人被打死。“我当时已经知道,我把广场上的学生和平撤退,而且过
程中没有发生伤亡的事实讲出来以后,我就不会再跟政治发生任何关系了,因为政治最
重要的是诚信,不管你冤枉还是真实的,只要老百姓不信任你,你就失去参政的资格了
。”

“那时候我知道外面的反应非常强烈。我用汪精卫十六岁刺杀醇亲王戴澧时的一句
话来说:『引刀逞一快,不负少年头。』我这头已不再少年,快要五十岁的人了,当年
的豪情现在当然是一点都没有了,我也不会再去参加大型的群众运动。当时我就知道,
结束了。”

就如同历史上无数解不开的谜一样,侯德健的说法也成了其中之一。90年他被中国
政府驱逐出境,回到台湾,正好碰上李登辉政府如火如荼的本土化运动。侯德健在这里
自然是格格不入,“失落感非常严重”,他说:“一般人碰到这种压力都会崩溃的。”
“所以我就放弃了。我选择保持沉默,然后离开。”

他后来还见过吾尔开希等人。见了面也是淡淡的,“就是关心他们在做什么,提醒
他们,政治是人的一部分,人不是政治的一部分。不要把你的全部变成政治。这是共产
党和国民党的希望。人的生活应该是丰富的,除了政治,我们还有文化、音乐、艺术、
饮食和性,都比政治可爱”。他突然大声补充:“还有算命!”

两年后他移居纽西兰,在那儿过了六、七年,每天研究易经。“中国的知识分子受
困的时候,就会开始研究易经,我也不例外。”他学著帮人家安床位、卜卦、用八字算
命。问他易经改变了他什么,他想了一会儿,说:“易经的力量没那么大,它似乎不想
给人那么大的力量。就像老子的道德经一样,并不想告诉你如何做原子弹、打赢战争,
它会觉得这是孙子兵法该做的。易经只告诉你天上有太阳月亮,我们生活在地球上受它
的影响很大。不要去想办法让月亮不缺、太阳永远在那儿。要去接受四季有变化,月亮
有阴晴圆缺。我的变化是,年轻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年纪大时去做自己能做的事。”

其实他98年回台湾也是看过自己八字命盘之后的决定。“我从89到98这十年的大运
是『厚土埋金』,也就是金沙被厚厚的土埋起来了。淘金的时候要用水淘洗,十年之后
水来了,刚开始水比较小,只能慢慢筛,后来金沙会一点点浮出来。”

“刚回台湾我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许多好朋友要跟我学易经。我讲的易经除了
它本身有意思外,我还有很多故事,自己的和别人的。”结果他的名声就这样小小传开
,朋友帮他成立公司、出版易经的书,他也正式开课教学生。易经可以算命占卜看风水
,他搜集各种方法,便试著开始为自己慢慢搭起一个小舞台。

但这个社会渐渐出现他可以容身的位置,还是到了今年开春,一个新的算命节目开
播,他与其他谈星座、面相的特别来宾各司其职,“没想到这节目正好碰上台湾大不景
气,穷算命、富烧香,收视率愈来愈好。於是这就变成了一个职业。我活这么大,第一
次在心里把商业、赚钱摆在很重要的位置,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与其说他看重赚钱,
倒不如说他是小心护卫著这个得来不易的位置。“把易经、算命风水占卜这种事当成职
业,会有人很开心吗?我现在是赚钱买自由啊!”

作家好友舒国治来看他,以前大夥儿一起玩了好多年,两人提到过去,他心情才比
较放松,他说:“那是个『管你妈妈嫁给谁,我都要去喝喜酒』的时代。造反跟革命是
好玩的,打倒旧社会是好玩的,但没有那么多旧社会让你打倒啊,也不符合我这个年龄
该做的事。我现在能做的是,你有什么问题?你要卜什么卦?让我看看你的流年八字、
风水如何。现在所有说的话跟我年轻时完全是相反的。好玩吗?非常不好玩!”

“我今年四十五足岁。汪精卫四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做汉奸了。我觉得我现在就是汪
精卫嘛,他十六岁刺杀醇亲王,四十五岁给日本人当汉奸。”他转头问舒国治:“你说
我像不像?我们当汉奸还当得蛮像样的,我们教人家如何多赚钱、如何嫁个好老公、如
何维持事业,这些我们本来都把它当成shit的东西,现在我们教大家怎么做,而且还蛮
权威的哦!因为这个权威来自於我们的失败经验比较多。你说,这怎么会好玩呢?”

侯德健在台湾到现在仍住著朋友的房子,太太三个月从纽西兰来台湾一趟。感觉上
他好像随时要走,他说:“我确实没有把台湾当成一个要终老於此的地方,目前确实没
有。”

礼拜三他去电视台录算命节目,我们在化妆间里看他化妆。只见隔壁化妆间一下走
出一个李祖惜(侯冠群),一下走出一个刘尔金,一会儿又是穿著古装高底鞋甩著袖子
大摇大摆走出来的贺一航,每个人录的节目都不同。站在旁边看久了,不免有一种虚幻
的感觉。化好妆的侯德健则在一旁抽菸,跟这些人一句话也搭不上。这一天,这个算命
节目共录五集,一天播出一集。他们的一天,是寻常人的五天。

等了半天,终於主持人化好妆了。一群人穿过老旧阴暗的楼梯间,走进梦幻的美丽布景
。侯德健坐上他的位置,主持人和年轻来宾开著玩笑,他搭不上话,便对著镜头像运动
肌肉一样咧咧嘴又恢复原状。然后,Camera!他才正式咧开嘴笑了。

其实侯德健这两年还在写歌,是非常受欢迎的连续剧主题曲。只是不挂他的名字,
因为连续剧要卖到大陆,他在大陆仍是禁忌。今年他还申请去大陆,但被拒绝了。他常
常笑,但看得出他不快乐。他看自己的命盘,把希望放在两年后,“那时事情可能会有
点变化。”

他最想做的,还是年轻时的音乐和电影。


图一:1989年6月2日的天安门广场上,侯德健(右)与几位学者在烈士纪念碑下宣布绝食
,并发表演说。
图二:侯德健在中国大陆结识歌手程琳,两人未正式结婚。
图三:侯德健与现任妻子在纽西兰家中合照。
图四:电视上侯德健卖力演出,护卫著自己辛苦得来的成绩。
图五:过去那个得天独厚的时代过去了,侯德健如今得努力为自己开出一点空间。


侯德健小档案

1956:生於高雄县冈山镇
1975:考入政大会计系,转中文系,终未毕业。
1976:涉“台独”遭警总传讯。发表“捉泥鳅”。
1977:发表“归去来兮”。
1978:发表“龙的传人”。
1980:赴泰柬边区参与支援难民服务团,对台湾政府对待难民态度十分失望。
1983:发表“酒矸倘卖无”。5月经香港赴大陆。
1984:发表“新鞋子,旧鞋子”专辑。
1988:发表“三十岁以后才明白”专辑。
1989:6月2日参与天安门广场绝食行动,同月4日在广场协助撤离示威学生。
1990:被中国以“涉嫌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名驱逐出境。回台后,台湾法院以“违反国
安法”判刑7个月,缓刑3年。
1992:移居纽西兰,开始研究易经。
1998:返回台湾,开始主持易经节目与专栏。
2001:参加多项算命电视节目、出书,名声渐开。


-- 摘自《美中晚报》 BBS 曙光站 (Sat Jun 21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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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壹週刊
非常人語 昔日
豈有豪情似舊時 侯德健
2001年11月21日

https://tw.nextmgz.com/realtimenews/news/12277897
别摸我 发表评论于
悲歡交織神州夢 侯德健【回首六四30年之四】
2019年06月02日

侯德健是70年代末民歌時期《龍的傳人》《捉泥鰍》等知名民歌作詞人。
那是個敢作夢的年代,上百萬年輕人聚集在天安門廣場,期待自己的熱情能喚醒政府放下威權,卻換來軍隊鎮壓。有人為民主理想遭無情射殺,父母尋不著屍首;也有倖存者一輩子回不了家,在異國當起悲劇英雄。 30 年過去,浪花淘盡,往事成空,年輕一輩或許不知道他們,但經歷過那年代的人,卻忘不了曾經的熱血成河。天安門事件 30 週年前夕,壹週刊整理歷年相關人物訪問,六四雖成絕響,但精神不死。

七○年代末的民歌時期,侯德健寫的「捉泥鰍」、「龍的傳人」,讓他成為青年學生的超級偶像。八三年他不告而別到了中國,更成為中國人的英雄和青年導師。

英雄需要舞台。侯德健站過最大的舞台,是六四事件前夕的天安門廣場。

然後,不知是命運的安排還是怎的,舞台上的聚光燈突然滅了,英雄瞬間消失了。

「以前我覺得我的命是自己決定的,現在我知道我的命是上帝決定的。祂決定以後,我只能退而求其次,請上帝把大綱給我看一下。」2004年,六四事件的12年後,侯德健坐在台北與人合夥的公司裡,跟我們解釋八字命盤是怎麼一回事。

不久前一位路透社的記者還跟他提起:「你以前在中國就像是個國王一樣」,提起這段,他笑得很開心,「我說你沒看到我年輕時在台灣,那時候我也像個國王!」

八○年代初,那時侯德健在台灣無人不知,有天他開車載著女作家,在台北街頭擦撞到別人的車,對方下車來正要開罵,突然認出是他,忙說不用賠錢,還希望請他吃飯。

「我很難跟你解釋,一個26歲在台灣出生的小孩會對大陸那麼著迷,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總之,當時一來因為新聞局長宋楚瑜想改「龍的傳人」歌詞,加入「莊敬自強處變不驚」之類的文字,後來國民黨又希望他寫一首「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大同盟歌」;二來因為他從小受到的愛國神州教育,讓他對中國充滿憧憬,於是在去香港宣傳的一次機會裡,他去了北京。

六四事件發生前幾天,他和學者劉曉波、李新、周舵四人在天安門廣場上陪伴學生,被封為「天安門廣場四君子」。幾天後軍隊開槍,混亂的廣場上發生的事後來有各種說法。但他的說法當時令許多人意外,他說看到的廣場沒有任何人被打死。

「我當時已經知道,我把廣場上的學生和平撤退,而且過程中沒有發生傷亡的事實講出來以後,我就不會再跟政治發生任何關係了,因為政治最重要的是誠信,不管你冤枉還是真實的,只要老百姓不信任你,你就失去參政的資格了。」

「那時候我知道外面的反應非常強烈。我用汪精衛16歲刺殺醇親王戴澧時的一句話來說:『引刀逞一快,不負少年頭。』我這頭已不再少年,當年的豪情現在當然是一點都沒有了,我也不會再去參加大型的群眾運動。當時我就知道,結束了。」

就如同歷史上無數解不開的謎一樣,侯德健的說法也成了其中之一。九○年他被中國政府驅逐出境,回到台灣,正好碰上李登輝政府如火如荼的本土化運動。侯德健在這裡自然是格格不入,「失落感非常嚴重」,他說:「一般人碰到這種壓力都會崩潰的。」「所以我就放棄了。我選擇保持沉默,然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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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tw.nextmgz.com/realtimenews/news/47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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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侯德健无视中华民国政府的禁令,只身前往大陆。随着《龙的传人》在大陆流行,他很快成为家喻户晓的歌手,并且推出《新鞋子旧鞋子》。六四事件后,1990年被大陆驱逐出境,6月20日由福州经公海转渔船回返台;他在苏澳上岸后向中华民国政府自首,被以非法入境罪名判刑三个月,只交了罚金,没有坐牢。以下是他当年的陈述,这也是后来过了好些年才了解到:

1990年六月十六日我在福州停了一晚,十七日公安派了十几个人带我去了趟海边,临时又转回福州,他们对我说,因为浪太大,考虑我的安全有顾虑。我觉得在这段期间他们非常考虑我的安全,生怕我在大陆境内发生任何意外,即使如刮胡刀,也在我刮完胡子後立刻取走。

十八日早上六点,我上了艘「边防巡逻艇」,下午六点,我不确定是否已到了公海或仍在大陆海域,他们拦了一艘台湾渔船,那艘船上只有两名船员,当时我发现,他们和那艘船可能根本没联系,因为其中一名年轻的船员被这些公安凶巴巴的态度吓哭了。我也想到,他们和台湾可能也根本没联系。

上了渔船,我被送到一个装鱼的冰柜中,柜中虽无鱼无冰,但非常的闷热,我只能到晚上时才能出来透口气。巡逻艇一直跟着渔船到十九日天亮才不见踪影,其间大陆人员不准我和船员说话,他们似乎也没有把握这两名船员会做什麽,这艘破渔船停停开开,中途停下来修理,都引起公安一度紧张。

十九日,我已可坐在甲板上晒太阳,我开始想「我该怎麽办」,当然是不可能回去了,但下去该怎麽走?我接受了他们的安排,然而现在显然是「偷渡」了。

我想到两点:其一,我不愿让台湾为我的事感到任何为难,而我身上还有一张七年前的出入境证,如果台湾不接我,我只能做一名「国际难民了」;其二,若是台湾接受我,我希望回来是公开、正式的,我最怕的是到明显不欢迎你的人家做客,如果台湾欢迎我,牵涉到的法律程序该如何做。

其实我曾考虑一上岸就到派出所自首的,但因考虑地方单位是否能处理得当,所以还是决定回台北再说。

今天早上七点多,我换了条小船上了岸,我总共给了船员六百元美金。八点钟上岸後,吃了个早点,那家店的老板娘看我一下,觉得我浑身油污、满脸胡渣,还好心的叫我去洗把脸,十一点多,我叫了部计程车直奔回家,妈妈接到讯息赶回来,见到我不能相信,吓得直哭,却又高兴得又蹦又跳,是太难令她相信了,离开台湾七年,在海上五十多个小时,我终於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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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德健 不给自己卜卦, 发布于 2016-01-11
http://www.docools.com/people/1452483017389000118.html

侯德健:梦里已知身是客 | 2014-08-27
侯德健:永远的客人 在两岸三地都被遗忘的人
http://dy.qq.com/article.htm?id=20140827A000X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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