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是父亲从小生长的故乡。从一九二五至二零零二年父亲移居外地,父亲在武汉生活了77年。今年六月,我们全家陪同父亲返回武汉省亲,在武汉父亲度过了三个星期的时间。这三个星期,是父亲人生的最后的三个星期,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革命、老离休干部人生的终期。父亲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是扎在武汉这个中国历史重地的热土上的,最终还是选择把自己交回给这块生他养他的中原大地。
父亲已年迈9旬,从领导岗位上离休已有30年了。但他心智不惑,精神阳光,发乌颜润,背直腰壮。更难得的是,父亲热爱生活,从不服老。虽然身患有某些慢性疾病,无一影响他每天电脑上网,纵观全球风云,饱览中外文章。这次回武汉之事,早在一年前全家就已有意向。父亲早早就开始自行筹备策划起来。
今年(2015) 6月7那天傍晚,飞机到达了阔别5年的武汉天河机場,父亲终于见到了前来接机的亲戚们。他非常激动,一扫旅途的疲劳,高兴地与亲人们攀谈起来。竟管聊地都是家常俗语,可字字句句都饱含着他对故乡和亲人们的思念。
接下去的一周里,父亲过得非常充实。我们住在青山小姨妈家,很多时间父亲都是在与小姨父聊家常。兴许是故地重游勾起了父亲的怀旧思绪,那些天里,父亲回忆了很多旧时的往事,也许是他一辈子的大事记吧。从解放前他青年时为了体谅家中经济负担让四弟继续升学自己主动改读不收学费的师范,一直谈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如何与失去联系30多年的台湾二哥在香港会亲。谈着谈着,父亲老泪纵横,感慨万千。其中许多事情,我已听父亲谈过多次,但有些细节却是第一次听到。在这些回忆中,父亲谈得最多的是他们五兄弟的悲欢离合和与其他亲戚的手足情意,而对他自己如何在解放前参加革命却是轻描淡写地简略提到。当时谁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上苍给父亲一个人生总結的机会。
那一个星期里,父亲不顾自己年事已高,坚持要去登门看望已故母亲健在的每一个兄弟姊妹和父亲自已在中国大陆的唯一兄弟 - 我的四叔。这些老人都已年渝八十,长者已是九十三,多数已无法单独行动。在小姨父的帮助下,我们顺利地从已改建得不再熟悉的街道中找到了每家亲戚的住处。 可是由于老楼无电梯,上楼却成了父亲最大的难点。父亲凭借着当年干革命般的劲头,每天一户,从我的大舅父家到二姨妈家,硬是靠自己的双腿,攻克下一个个堡垒。在每个长辈家中,我们都只停留了不足一个小时,而且尽量避开吃饭时间,为的是减少他们留我们用膳的负担。看到父亲不辞劳苦地拄着拐扙,从一家到另一家的精神,作为女儿的我被深深地感动。由于某些原因,去看望四叔的日子需要推迟一个星期。也许是上苍的安排,让父亲与他的胞弟在最后的时候告別。
第二个星期,我们全家去外地旅游。因为父亲的缘故,我们选择了休闲式的旅游线路。先到桂林和阳朔,然后取道重庆乘三峡游轮去宜昌,最后回武汉。整个行程,父亲都是以坐轮椅为主,由我的老公和二个二十来岁的儿子轮流负责推行轮椅。父亲早年去过很多城市和景区,有些地方是因为工作出差开会而光顾,有些地方却是20多年前随离休老干部旅游团去过。唯独没去桂林和阳朔。能在全家陪同下来个休闲旅游,父亲非常高兴。旅途中,为了減少我们的负担,父亲经常要求抛开轮椅,自己拄拐走一小段。同行的游客都非常钦佩父亲,称赞父亲是老寿星。可惜的是,旅行途中有些景点因为地形原故,父亲无法进入参观,
旅行的最后一站是宜昌。在宜昌我们住了一夜。去宜昌并不是因为三峡大坝,而是去看望父亲长兄的二个女儿全家。大伯父生得一表人才。解放前为了谋生,在国民党管辖的铁路上当差。解放前夕被提升成站长。随着国民党的溃退,这个站长的椅子还没坐热,大伯就失业了。大伯的余生因这几个月的站长历史而没能重新抬头做人。大伯的二个女儿初中未毕业就从武汉下放到农村,后来二人都先后抽调到宜昌,从此安家于宜昌。我和父亲与二个堂姐有二十多年未见面。这次造访宜昌,看到了二个堂姐全家都好,父亲了却了他的一大心愿。
6月24日是计划中,我的全家去看望我四叔的日子。那天父亲有点咳嗽,但体温正常。带着止咳药,我们全家按计划仍旧去武昌四叔家。午餐是在大学贵宾歺馆吃的,当时,大伯的儿子也前来作陪。席间,父亲谈得很多,滔滔不绝,谈地当然是兄弟之间的亲情。吃过午饭后,父亲就迫不及待地要去附近的墓地为他的父母扫墓。那天气温很高,我们劝说不了父亲,全家在四叔的陪同下祀祭了祖父母。至此父亲计划之中的所有项目都己完成,按计划6月30我们全家将离开武汉登上归程。
6月24日完成了祖父母祀祭之后的那个下午,父亲体温开始升高,几经转院,最后于6月25日凌晨住进了武汉市汉口江汉路附近的一家医院。父亲的病情发展很快,早上十点时,肺部已有感染和积水,心电图显示出现不正常。当时,父亲的体温己得到控制,表面上看来并无异样。得知自己的病况后,父亲表现得很淡定,什么话也没说。那天的午餐,我喂父亲吃了一小半碗鲜肉馄饨,家乡的小吃在回武汉的日子里品尝了不少,汉口鄱阳街的馄饨倒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吃。那是父亲最后一歺饭。父亲吃得不多,但吃得很香。
6月25日下午4时许,父亲的病情急剧恶化,开始严重气喘,血压陡升,心电图微弱。下午5点45分,经过最后的抢救,父亲还是辞我而去。他走得很安详从容,就如同完成了一项重大项目后转战他方。他带着一世的忠厚和坦诚离开了这个奋战了九十年的战场去到天国。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无能和无助。我亲爱父亲,您可听到女儿呼唤您的声音:来世我还做您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