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缸和土疙瘩
--- 我的抗日故事 •••
(此文略微改动,发表在北京中老年時报二月十七日)
那是一九四五年,我近五岁。一个盛夏的夜晚,月明星稀,我和两个同宗同岁的兄弟小三子和大肚悄悄地来到高家祖坟小松树林,矇昽的月光透过随风摆动的松树枝,映射在高高的石碑上,我仍然可辨認岀高显宗三个大字,他是我们的祖祖太爷,相信他会保佑我们平安无事。小松树林东北方正是日本的砲楼。前两天听奶奶說家里的酸菜缸讓日本鬼子抢去了,我心里很不舒服,冬天来了怎么办,春节吃不着酸菜铰子了,小三子和大肚早生我几个月,我们每天一起玩耍,他们知道了老院子的酸莱缸丢了,知道了我的烦恼,便同我一起深亱来到鬼子的砲樓看个究竟,难道鬼子也要学做酸菜么?我们从小松樹林摸到了砲楼,我和大肚像玩骑马打仗似的扛起小山子,他从砲樓的射击口看了一眼,急忙摆手示意下来,說鬼子在大缸里洗澡哪。多霾汰啊!从此不能再矶酸菜了,我气得捡起一块土疙瘩,让他们扛起我一看,里面热气腾腾,鬼子正泡在大酸菜缸里只露个头,我举手拼足了力气,把土疙瘩扔了进去。"八嘎!"里面传出叫声。
我掉了下來 ,帯着一脚泥,我们飞快地跑回小松树林,藏在祖坟的墓碑后观察动静。心里唸着老祖保佑,保佑保佑! 没见鬼子出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是一层薄云遮住了月亮,借着星光,我们摸着黑溜回了家,并拉勾儿誰也不許吐露半句今亱的行动。我悄悄地鑽进了被窩后,想起每年一收大白莱,奶奶总是誏我妈和嬏嬏用开水洗涮大缸至少三遍。連压菜的大石头也要用开水冲洗刷多少遍,因此我家的酸菜最好吃,并且从腊八一直吃到到来春淸明,不会变味儿..,我一连几天不敢出门,一天中午,烈日高照,天空湛蓝湛蓝,无一銯白云,大肚叫我一块儿去后河沿洗澡。到了那,見小三子已在河里学狗刨,我们跳进水互相打水花,听着秋蟬知拉知拉在大桞树上叫,乡村的歇响时刻静极了。突然一陣锣鼓声打破乡村的寂静,我们跃出水面,奔到前街、看到叔伯们举着青天白日旗,高喊光复了!光复了!全村老人小孩妇女全都奔出家门跟着喊光复了!光复了!我们光着屁股,身上裹着黄黄的泥巴,举着小旗,跟在大人后面跑,大车道上扬起高高的麈土.... 晚上问妈妈什么叫光复,妈妈說日本人滚了,我想我们家的酸菜缸也該回家了。我記得那天是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十五日。过了不知多久,酸莱缸確实回来了 ,但奶奶不再用它了,它孤独地站的院里,肚里空空的,除了灰麈,什么也没有,像是被胡子搶去的妇人嫁不出去了。我心想不知缸知疼否,我举手摸着它的腰,嘴里唸着別怪我,土疙瘩没投准。过了二年土改了,我爺奶家成了大肚子(地主)。我,小三子和大肚家都搬出了老院子,酸莱缸也土改了,不知落入了誰家。
一九八一年我妻子陪同我回故乡,安葬父母骨灰,祖坟被平了,松樹林也被平了。村后的小河被上游鞍钢的洗礦水染紅了,没有鱼也没有孩子戯水了,我找大肚,本宗大叔説一九六零年大肚餓死了,我找小三子,听說是在鞍山,但不知地址。
一九九一年,因妻子在東京法政大学做客座教授,我们受邀参加了该校的忘年会,有一位叫山本的教授,当我介绍我出生沈阳原藉海城时,他站了起来对我深深躹了个躬,說"我曾在海城服役,是个医生,但我决没有杀过中国人",我马上问,那时你们怎么洗澡的?他用手比划着说,用大缸。我笑了,是他用了我家大酸菜缸,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七十年了,一切应该忘了,过去是归于死神的,未来才属于我们自已,祝愿我们的子孙忘掉这个历史的包袱!这篇七十年后的追記,算是"为了忘却的记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