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回忆:一场火灾
刚言
文革十年间,人祸之外,天灾也眷顾了我们家。
大约在1967年五月份前后,北京开始推广家庭液化石油气,即用液化石油煤气炉做饭烧水,也是一种能源改善,代替当时的蜂窝煤或煤球炉。我们家是在十月中旬由煤气公司的人来给安装了煤气灶以后开始使用的。那时所住的大院内就有煤气公司站,他们负责送煤气罐到家也帮忙给换上。煤气罐本身不轻,作为小孩子当时必须是两个人才能扛到三楼我们住的房子内。我和哥哥在十一月下旬看到煤气已经点不燃了,就想到该换煤气了,我们俩就去煤气站请他们来更换。晚上6点钟左右,妈妈下班回来开始做饭。那时爸爸已经是文革的五类分子被揪出来隔离审查,不允许回家了。妈妈单位刚刚开始进行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她已经是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的家属,但还没有给关起来或隔离,晚上还能回家。妈妈开始做饭大约半小时后,我们突然听到她大声喊叫我们“快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呀?”我跟哥哥立即跑到厨房(就是用凉台当厨房),这时只听见不知是从煤气罐还是煤气本身发出来的呲呲呲呲的声音,就像是高压锅开锅后把高压阀给顶起来的那种声音一样。我哥哥反应很快大声叫着,“可能是煤气漏气怕要爆炸吧。”没有2-3秒钟,呲呲呲呲的声音越来越大,哥哥马上讲可能不妙,我们快跑吧。妈妈,哥哥和我三人,开开屋门奔向楼下,哥哥还大喊大叫邻居们,快下楼,煤气要爆炸。。。。。。楼上的邻居们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开开门跟着往楼下跑。大概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一声巨响,随着是玻璃的砸碎的响声,跟着一团大球似的火苗子从凉台的窗户处飞出来,瞬时人们在楼下惊叫,不知所措。我们哥俩夹在人群中,不知妈妈去向。大概过了15分钟左右,就听到救火车带着警报的嚎叫声来到楼下。大火一直到大约半夜前才彻底扑灭了。我跟我哥哥那时是十来岁的小毛孩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大火,而且是烧毁我们自己的家的大火。我们惊恐万状哭着找妈妈。而妈妈这时也正在惊慌失措地寻找我们俩。妈妈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吓晕过去了,被送到宣武医院急诊室,给了一些镇静治疗后才又回来了。当我们找到妈妈的时候,她不敢相信两个儿子站在面前。
第二天一清早我们上楼查看火灾后的情景,烟灰的残余呛鼻子味,满处全是熏黑了地方,沙子污水一地。满目狼藉。
家里的房子烧了,但是我们幸免于难,邻居也没有任何人受伤,真是奇迹。这是北京市开始使用煤气罐以后第一次发生的爆炸,偏偏又发生在文革当中、被揪出来的五类分子家里,问题就复杂了。北京市公安局及时介入调查,确认爆炸的原因是煤气罐的阀门在煤气站的人换新罐时没有与橡胶皮管处拧紧,而导致漏气所致,排除了“阶级敌人破坏”的嫌疑,这在当时对我们这个“五类分子家庭”有着今天的人难以想象的重大意义,所以感到十分满足,根本就没有想过去找煤气公司赔偿。我们当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家什,最可惜的是爸爸花了他的不少积蓄在火灾半年前买的一套全新的十册《鲁迅全集》和五十年代的人民画报,全部给水淹了。也幸亏妈妈工作单位的一些好心肠人们,排除干扰,毅然出面帮助被惊骇得不知所措的妈妈、哥哥和我三人,使我们在天寒地冻的隆冬之际,暂时找到一小间大约8-9平米的集体宿使我们有个安身的地方,没有落到无家可归,冻馁街头。大概也就从那时起,凡是使用煤气罐的用户们,煤气罐不再由煤气站负责更换和调试,用户自行解决换新煤气的问题,也就是这次火灾后,煤气公司开始提供/租赁专门用来换煤气罐的小推车。 可是很多时候他们仅有两三辆小推车,可能还被借用着。这也是后来发展成有人用自行车放煤气罐在后车架子上,也有人自制一种hook/钢构子斜跨在车架上,然后把煤气罐上边的把手处挂在钩子上,带回家。我们家因为此次火灾也因噎废食,不再使用煤气了。直到我们家在1975年搬离了槐柏树街旧居后,也就是快八年后到了天坛东里的新家后才又开始使用煤气罐。
人倒霉的时候喝冷水也会塞牙。房子烧了之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火灾的发生和救火队在灭火时,使整个三层楼的住户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失,这些邻居都对我家怒气冲冲,似乎火灾是我们家造成的。我们都不敢正视他们,想尽办法来“弥补”左邻右舍的关系,妈妈把着火时人家被水给泡了弄脏了的棉被拆开被里和被面一件件地用手洗,那时是没有洗衣机的。再把棉被套的棉花拿出去重新弹过,再装进去缝上被子。记得妈妈不知缝了多少床退还给邻居的棉被。当时一些人不光不谅解,还质问我们:“被套重新弹了吗?”
直到文革结束,我们家从槐柏树街搬到天坛东里以后,与那几家旧邻居再也没有见过面,他们的怒气是否已经平息?是否知道我们在这场火灾中是无辜的,责任是在煤气公司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