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小费的那位西人妇女

客官,从哪里来?不妨一歇,聊一点世事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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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的夏天,在所住的社区里溜达时,有位妇人给了我一点小费,令我沉吟至今。
那天,因为前晚在医院里干的是深夜班,我白天睡觉,始终处在半睡半醒之间,很熬人,索性起床。人感困乏,且无精神,便到窗口闲坐。

窗外,正是夏日时光,“绕屋树扶疏”,草木在风中摇曳。

不妨出去走走吧,我才搬来此地不久,出去看看树儿,听听风声,瞧瞧风景,平静一下再回来睡,或许好些。

正午的阳光热烈着,慢慢步行在街边人行道的树荫里。忽闻不远处一阵狗吠,正准备绕道走,道傍几步之遥,一扇木栅栏的门吱地一声开了。一只小狗先跑出来,随后跟着一位老妇人,一边劝着小狗Calm down,一边跟我打招呼。

“先生”,这位妇人看着我说,“你可否帮我一下,把后院里的一桶梨子拎到街边? ”

一看是长者相求, 我连忙说,“No problem”。
照着她的指引,我一边防备着摇着尾巴的小狗,一边跟她走进人行道边的木栅栏门里。
已是梨子成熟的时节,老妇院中的一棵梨树在风中婆娑着,已经硕果累累。树荫底下,自然散了一些落地的梨子。树脚下有一小桶,盛着已经收集起来的梨儿,也还未装满。老妇人说,就是这一桶梨,请你帮我拎到木栅栏外面,放在房前的街边上吧。

明天清晨,这个城市的市政废物收集车,会按时来到这个社区,沿路收集各家各户放在路边的杂物。

这桶梨看上去并不重。我问她,是否需要把地上的落梨,一并装进桶里,再拎到外面去? 她说,那就太好了。落梨不多,我弯下腰来,很快把它们都拣进梨桶,然后提着桶,出了木栅栏门,放在了街边。 前后不到三分钟的样子。

“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 我顺便问她。

这位看上去和善的老妇人说,没有了,多谢你。

我说没关系的,正转身要离去,她把我叫住。“ 等一下等一下,先生 ”,她说。

我停住了脚步,看见她低头,摸出小包,从中拿了一张二十元的加币,笑着走近了几步,递给我说,先生,这是给你的。

我连忙说,no, no, no,我不需要。她看着我,疑惑地问,是否给少了?

文化的隔阂来了,我连忙解释说不是的不是的,一点点事儿,帮帮忙而已,哪里需要钱的,“Don’t worry 。”

她坚持给我。却之已是不恭,我收下了。她又问我,你住哪里啊? 是中国人吗? 我说,是啊,住在另一个街道,不远处,我们是邻居呢。闲聊了几句,道声谢,我走开了。

一边走一边想, 以前在工厂做工时,可是非常的累人, 一小时所得,也就区区十元。今天仅花二分钟,提放一个小桶,并未出什么力,却得二十元。这老者真是舍得的妇人啊。她看上去并不像阔妇,这么慷慨,是出于什么样的心境呢?

继而又想,这妇人是独居吗?不然,这一小桶梨,为何无人给她提到街边?那她日常的柴米油盐,谁人置办呢?

后来散步时,发现她的车库和driveway,经常空着。偶然,她的driveway 泊辆车,我便开始猜测访客。是子女,亲戚,亦或朋友 ?

再后来的一个星期天,她的门前热闹非凡。各色的餐具,书籍,台灯,椅子等等,都被抬出了她所居的房屋,并且被一一标上价码,摆在门前的草坪上。

这一次,我终于认识到她是有儿女的妇人,一子二女,三个中年人。

他们忙着招呼客人,介绍着母亲的这些物品。间或听到他们对来到yard sale 的熟人说,母亲老了,行动又不便,二个月前摔倒在浴室里,自己打了电话,请911 把她送到了医院,缝了好几针。出院后,他们为她联系了养老院,近日已经搬出了这所旧居。母亲在这所旧居,已住了四十五年矣。他们,她的儿女们,也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然后离开的。

旧主人离开后,这所房子目前已经处于待售中。她的子女们,近日已经在市场为它挂牌。母亲房屋里的这些旧东西,  显然已无人使用或照看,现在便宜出售,或有客需。

我们转了几圈,买了一个花篮,给了他们二加元后离开。

归家途中,我太太忽然感叹,西人妇女也不容易啊。这妇人年轻的时候,寻房筑巢,哺育子女,卖力供屋。如今老去,她已渐渐成为这所房屋的过客; 仿佛之间,她自己好像也成为了子女们的过客,退宿到她应该去的地方。而在养老院,她在时光里,恐怕只能回忆这个旧居的屋影树声了,最后慢慢缩进自己的世界里,渐渐终老。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别人的过客,她继续说。最后,只有独自面对自己,面对衰老,面对无能为力。难怪有人说,要在薄情的世界,深情地活着。

她说着,我听着,笑她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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