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过来,丫头,”老太太漫不经心地说,“这个男人为你而来。”

女人走到老太太跟前,低头合手站着。

“你准备好了吗?”老太太问。

女人像回声那样慢慢地回答,“准备好了。”

王龙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趁她站在他前面,看了下她的后背。她的声音正好,不大不小,平和不暴躁。她的头发整齐平滑,她的衣服也干净。然而当他看到她不裹脚时突然有些失望,可是他不能沉思,因为老太太正和看门人的说话:“把他的箱子搬到门外去,请他们走吧。”然后她对王龙说:“我说话时你站到她旁边。”当王龙走上前去她对他说:“这个女人十岁时来我们家住到现在二十岁。我买她那年大饥荒,她父母没有吃的逃到南方,他们从北部山东来然后回去了,我不知道更多他们的情况了。你看她有强壮的身体和她那种方脸型。她会在田里为你干好活儿,取水和其它一切你希望的事情。她不漂亮,但你不需要一个漂亮的女人,只有没事干的男人才需要漂亮女人来消遣。她也不聪明,但叫她做的她会做好,而且她脾气好。据我所知她还是个处女,她不够漂亮,即使她不在厨房做事,也不吸引我的儿孙们。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只可能是和男佣人,但有那么多漂亮丫鬟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我怀疑有谁看上她。带上她用好她。她是个好丫鬟,虽然有些慢和笨拙,如果不是在庙里许愿添丁积德,还自己留着用呢,她在厨房里做的不错。如果老爷们不要而有人要我的丫头们,我就把她们嫁出去。

然后她对那个女人说:”顺从他,给他生个儿子,更多的儿子。把第一个孩子带来让我看看。“

”是,老夫人,“女人顺从地说。

他们踌躇地站着,王龙特别窘,不知道他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好,走吧,你们走吧!”老妇人不耐烦地说,王龙迅速鞠躬转身走出去,女人跟在他后面,看门人肩上扛着箱子跟在她后面。他把箱子在王龙回来找篮子的房间里撂下,不愿意再扛了,没说一句话就消失了。

然后王龙转向女人,第一次看着她。她有一张方方的显得诚实的脸,鼻子短而宽黑鼻孔大大的,她的嘴大得像脸上划开了一条口子,她的眼睛小小的,黯淡的黑色,充满了一些无法清楚表达的悲伤。那是一张貌似习惯性地沉默不语,好像即便想说也说不出话来。她耐心地被王龙看着,没有羞涩没有反应,只是简单地等他看完。他看到,她脸上真是没有什么漂亮的地方 --  一张褐色普通病态的脸。好在她那暗黑的脸上没有麻子,她的嘴唇也不豁开。他看见,在她耳朵上戴着的是他买给她的镀金耳环,在她手上戴着的是他送给她的戒指。他转过身暗暗大喜。真的,他有了自己的女人!

“这是箱子和篮子,”他粗声粗气地说。

没说一句话,她弯下身把箱子的一端放到肩上,试图站起来,却被重量压得踉踉跄跄的。他看着她做这一切,突然他说:“我来拿箱子。这是篮子。”

尽管他穿着最好的长衫,他把箱子移到了自己背上,她,依然不说话,拿起了篮子的手柄。他想象着他要穿过几百个院子,他的身影在重负下可笑的样子。

“如果有边门 - ” 他呐呐地说,她想了会儿后点了点头,好像她无法太快明白他在说什么。然后她带路,穿过一个长满野草的水池不通的废弃的院子,在弯弯的松树下有一个古旧的圆门,她拉开门闩,他们穿过这个门来到街上。

有一二次,他回头看她。她勤快的大脚稳健地跟着他,好像她这辈子曾经在那里走过,那宽宽的脸上毫无表情。在城门下,他有些犹豫地停了下来,用一只手在腰带里摸索剩余的便士,用另一只手扶稳肩上的箱子。他拿出二便士买了六个小小的绿桃。

“拿着这些,你自己吃吧,”他粗声粗气地说。

她像孩子那样地贪婪地抓住桃子,把它们攥在手里,没有说话。当他们走在田埂上他再次看她时,他看见她小心地啃着桃儿,但当她看到他在看她时,她再次用手盖住桃子,摒住下巴一动不动。

就这样,他们一直走到农田西边的土地庙。这座庙很小,还没有男人肩膀高,是用灰色的砖块造的,房顶盖了瓦。王龙的爷爷曾经也在王龙现在生活的土地上耕作,他用他的独轮车从镇上拉来砖块建了这座庙。墙的外面涂了石膏,收成好的年头,雇了村里一个画匠在白石膏墙上画了山和竹子的风景画。但是几代的风雨打在这画上,现在只隐约剩下像羽毛阴影般的竹子,而山已经几乎全没了。

在土地庙的屋檐下紧贴着两尊小小的严肃的泥塑雕像,是用土地庙周围的田里的土塑成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他们身披红色和镀金纸质长袍,土地公公还有稀疏下垂真毛做的胡须。每年新年时,王龙的父亲会买来一些红纸,细心地剪贴好新长袍,为这对神像穿上。每年雨和雪打进来,夏天的太阳照进来,就把长袍毁坏了。

就在这时刻,长袍依然还新着,因为新年才开始,王龙很为他们的靓样感到自豪。他从女人的臂弯里拿过篮子,小心地在猪肉下面找他买的柱香。他很焦虑生怕它们断了,那样就意味着凶兆了,还好它们是完整的,他把柱香找出来后,把它们并排插在神像前的香灰里,这灰堆是别人烧香时留下的,因为所有邻居都拜这两个小神像。然后他摸出燧石和铁,拿一片干叶做火种,他点着了香火。

这个男人和女人在他们的土地神面前站在一起,女人注视着香柱的头由红变灰,当香灰太厚时,她探身靠前,用食指把灰弹去。然后,好像对自己的做法有点害怕,她迅速傻傻地看了王龙一眼。他有些喜欢她的这个举动,好似她觉得这个香火属于他们两个的,这是个结婚的时刻。他们默默地站在那里,肩并肩,看香柱渐渐燃尽变成香灰,然后因为太阳渐渐西沉了,于是王龙又肩扛箱子,他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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