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要理论在先,实践在后,比如学开车。其实开车的顺序也可以颠倒,就是警察不让。有些事要先做了再说,以后慢慢补上理论课,用实践去证明理论的正确性,比如婚姻。这事如果不实践,再说漂亮话都生不出孩子来。
我和我先生能成功熬到结婚二十五年,站在半山腰回头看,发现门当户对是一条真理。
所谓门当户对,就是成长环境、条件类似,大家都是红旗下蜜罐里,互不高攀也甭嫌弃。
首先,我们俩身世相同: 都是捡来的。
我是我妈从楼下垃圾箱旁捡的;据他说,他是被我婆婆从村西头的草垛子里捡着的。
捡来的孩子有个共同的毛病: 馋。我馋咸的,喜欢猪肉罐头;他馋甜的,喜欢水果罐头。
每次我妈带我去合作社买点油盐酱醋,或者为了买一小纸包花椒大料跟售货员埋头数票数钱时,我都去看旁边玻璃柜子里摆的猪肉罐头。铁罐装的什么也看不见,一定要看玻璃瓶装的。罐头上层凝固的白色部分越厚越好,好像初雪未融;如果瘦肉多了,看上去像两、三天后的积雪,沾上了地里的污泥,滋味就差了一点。偶尔买一次,回家后,打开盖,舀一勺拌在白饭里,再淋一点酱油,还有比这个更香的吗?
他家附近有个医院,住院部在一楼,经常开着窗。他天天上学路过,看到病人的床头柜上挤满了各种水果罐头,就想哪天自己也能躺在那,就可以吃罐头了。有一次,他和表哥爬到家里房梁上煤油灯的后面找到了一些宝塔糖,还有一瓶四环素糖衣药片。拿下来挨个舔,舔到有苦味了,就扔掉。两个孩子舔完了整整一瓶,然后口吐白沫,满大街爬水沟。这次过瘾不仅无意间达成了住院-->吃罐头的愿望,并且激发出一个理想: 长大了当医生,不生病都有人送罐头。多美!
都是苦孩子出身啊。现在馋病倒是七七八八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分别新添了糖尿病和肥胖病。
说句题外的,我对外嫁族最好奇的一点是,两口子天天在一起吃什么?人生在世,食色性也,吃不到一个锅里,其他说什么都白搭。
我们的生长地相隔千里,却有共同的兴趣爱好: 看露天电影,还有占座。他喜欢《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我喜欢《摘苹果的时候》,喜欢《欢迎西哈努克亲王》加片中的花和裙子。看电影之前,要先用小板凳、马扎、甚至有记号的砖头在地上占好座,再回家吃饭,等着天黑放电影。有时吃着饭还不放心,要跑出去看看是不是被别人挪了位置。
上学的时候,他一路蹦蹦跳跳却顺顺当当,我一路循规守矩却磕磕绊绊。不能多说,说起来都是泪。长话短说吧,如果当时我成绩好点,就不会被一个人的成绩蒙住了眼;当时他要不是仗着自己的成绩,上哪找我这么一个好媳妇。
我平时,据他说,最擅长的是东西乱放;他平时最擅长的就是修修补补,但把聋子修成哑巴也是常事,所以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我的座右铭是“差不多得了”,他用“八分饱的哲学”教育孩子。得过且过的价值观倒也匹配。
冬天我们这经常需要铲雪,但是家里只有一把雪铲。不知为什么从来没想过去买第二把,总是两个人轮流用。去年,邻居家淘汰了一把,跟垃圾袋一起丢在街边,看上去挺新的。他给捡了回来。等到下雪的拿出来用,才发现毛病在哪: 铲面的弧度太小,易铲不易翻。他决定自己修一下。一番捶打之后,无效果,他就找了块平地,让我站在铲面上,他扶着铲柄,打算用我的体重硬是给压平。我一看,在刚下过雪还有冰的车道上玩这个是自残的节奏,就要求在车库里我至少可以扶着门边。结果我稳当了,他往下压得过猛,一下把铲柄掰断了。我以为游戏到此结束,终于轮到我家也扔点啥了,哪知他鼓捣鼓捣,竟然又找了根旧铁锹剩下的棍子安上,接着用。
这日子不将就还怎么过得下去。
前几天,忘了为什么事情跟他生气。我生气的时候,他往往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所以前半段自己生闷气都是白瞎的。最好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等待合适的发作机会。我忍住气,板着脸,按照正点做饭吃饭,终于挨到出门走路时间。我气呼呼走在前面,他终于接受到了这么明确的信息,知道我生气了,紧追两步,听我解释。我把一口大气慢慢调匀,徐徐分三步放出:先说有个什么事,我说什么了,他又说什么了,我又说什么了,他回答的哪句话惹到我了。然后说,因为这句话,我是多么地受伤,此处可以尽情地发泄情绪几分钟。中间碰到散步的邻居要如常地打招呼。最后告诉他,当时应该说什么,以后类似情况怎么说。他一般都同意。吵架结束。
跟情商低的人生个气都这么费劲。回家想看看人家幸福婚姻的故事,就看到了下面这句话。
林玉堂说过幸福有四种:一是睡在家的床上。二是吃父母的饭菜。三是听爱人给你说的情话。四是跟孩子做游戏。
这里第三条在我们家是最难的。想了半天,有一句让我感动的话不知算不算情话。每当我说,“最近太胖了,要减肥了。”他就说,“咱们不减,有点肉好。”这话既体现了理科生的求实、憨厚的本性,又把自己放在我的立场上,共进退,情商上也算是博得一点分数。
既然听不到甜言蜜语,那就硬说它是酸的:情话没有,至少谎话也没有。情话与谎话是双生胎。情话往往用来掩盖谎话;而情话说多了,自身也就变成了谎话。
虽然少不了气话、傻话、狠话、指责的话、讽刺的话、唠叨的话,无论怎样都胜过没话。苏格拉底的老婆要是闭上了嘴,也不能成就她丈夫成为伟大的哲学家。按老舍的说法, “夫妻之间闭上嘴,等于有茶壶茶碗,而没有茶壶嘴,倒是倒不出茶来,赶到憋急了,一倒准连茶叶也倒出来,而且还要洒一桌子。”
一句话总结:婚姻便是将就,打算不将就,顶好取消婚姻制度。——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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