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岁时我在闽中山区和下放的外公外婆一家生活过一段很短的时间,竹子是当地最常见的植物之一。它是如此健壮,哪怕是扎根在崖岩峭壁,一眨眼就能蔚然成林。钻进了竹林,好比鱼潜入大海,片片在风中摇曳的竹枝枝叶是奔涌不息的波涛,四周的空气盈溢着一股轻灵。
在城里用惯了自来水的我,头一次发现生活条件落后的山里人很聪明地解决了用水的问题。他们就地取材,将几十米高的竹子整根砍下,去掉枝叶,只余圆溜溜的中 空的主干。再将主干均匀劈成两半,成了一条条长长的竹片,也就是天然的“水管”。“水管”从山顶的水源处一直延伸到层层的梯田和四围的住家。这些“水管” 还会移动。农忙的时候,乡民将大多数的竹片移了方向,山泉水源源不断流进田间。收工时,水源又被导向半山腰和山下的住家。
我的小舅舅学会了一手木匠活。他亲自到山里砍竹子,将它们拖回院中。于是,我的睡房的窗口挂上了他亲手做的竹鸟笼,竹制的鸟食器与饮水杯。我养了一只八哥,过上了有滋有味的乡村生活。
山区温差大。即使到了盛夏,我在夜间还必须盖上一床薄薄的棉被御寒。竹林发出的沙沙的响声,细听来像虫儿的低吟浅唱,又似乎是一群夜行人在林间相互牵扯着,喃喃细语夹着碎碎的脚步声。这是在城市里听不到的声音,它触动心灵,让你恬然入梦。
竹林以它特有的魅力,轻易占据了最美的那部分记忆。从此,我理解了为什么它是清寒的知识分子的精神庇护所,每一个中国人都想在小院中种几棵竹。
大概是气候不同吧,我在地处北温带的温哥华很少见到竹子。每当春夏之交,许多庭院里栽种的一种叫做“所罗门的印章”(Solomon's Seal)的草本植物,不时令我想起闽中山区的竹子。“所罗门的印章”只有一米多高,叶片是碧玉色的,茎干强直,似竹箭杆。它的奶白色的腋生花三五朵聚在 一起,像极了古时代的编钟。西人不识编钟,认为整朵小花的造型像所罗门断案时的六角形印章,故而得名。据说所罗门印章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印章由两个等边三角形交织构成,后来成为炼金术士神秘学说的核心。它首先包含四行:顶角在上的三角形代表火;顶角在下的三角形代表水;代表火的三角形被代 表水的三角形截断,代表风;相反,代表水的三角形被代表火的三角形截断,代表土。宇宙的全部元素,都可由这个六角形代表。从六角形两侧的四点来看,则分别 代表物质的四大特性,还代表某种对应关系:火是热和干的结合,水是湿和冷的结合,土是冷和干的结合,风是湿和热的结合,组合变化产生各种事物。
我经常去的天主教堂的后花园里就种了许多“所罗门的印章”。开花时节,义工们将它剪成插花供在耶稣和圣母玛利亚的像前,显得高雅神圣。
不久前,我才知道“所罗门的印章”也有个很好听的中文名字: 玉竹。它是一味常见的草药,根茎可供药用,我在药店里见过晒干的呈浅黄色的根茎。中国人看中的是它的养阴润燥益气养胃以及生津止渴的作用,不将它作为一种 欣赏植物引进庭院。而本地的西人恰恰相反。他们由植物的钟型花联想到所罗门的印章,此印章代表了一种由繁及一,追求善的人类梦想-它神奇魔力的来源。 于是,篱笆下草地边,玉竹郁郁葱葱长了一片,似缩微的竹林, 用“寒烟翠玉色幽”来形容它也恰如其分呢!
喔,凡是名字中带“竹”的植物,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一笺素雅的诗词,一丝丝掠过耳边的清凉,以及从键盘上滑落的一抹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