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国英,是我的中学语文老师,在家里兄弟中排行老三,故人称侯三儿。他的父亲给兄弟三人分别起了侯国忠,侯国美,侯国英的名字,听起来不错,叫起来也挺顺口,只是有好事者把这三个名字颠倒过来念,就发现了问题:美国侯(猴),忠(中)国侯(猴),英国侯(猴),感情仨猴儿。侯老师不仅姓侯,长得也像猴,不仅长得像猴,举止动作也像,上课时,铃声一响,他不是走进教室的,而是窜进来的,他以极快的速度把教案放在桌上,头在肩膀上灵活的像拨浪鼓,左顾右盼。
高中一年级开学,侯老师就是这样窜进了我们的教室,他叼着香烟,缩头缩脑,用一种公鸭嗓的声音打开了话匣子:各位哥们姐们,兄弟我姓侯,是教你们语文的老师,以后大家认识了就别客气,可以不管我叫老师,叫我老侯或者侯三都行。侯老师当时四十岁左右,老侯无异,可是侯三是他的外号,我们这些做学生的怎么能随便叫?不过,这样一来,倒也一下子拉近了我们与侯老师的距离。在我们印象中,几乎所有老师都是道貌盎然,高高在上的感觉,像侯老师这样自毁形象,甘愿学生叫他外号的老师还是第一次见。后来我们知道,侯老师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散漫分子,政治上不要求进步,经常和一群学校的小流氓鬼混在一起,没有一点师道尊严的感觉,平时所有人见了他都叫他侯三,可以说侯三的使用率远比侯老师要多得多。
别看侯老师平时吊而郎当,讲起课来那可是声情并茂,扣人心弦,他是我们那个城市远近闻名的优秀教师,每年高考,我们学校语文科目全靠侯老师把关,而且每次高考成绩语文都是在全省第一名,他教过的学生很多后来都成为了有成就的文化工作者,还有一些文学成就远远超过侯三,成为全国知名作家和新闻媒体记者。正是因为侯老师身怀绝技,所以,即使平时大大咧咧,不求上进,学校也拿他没办法。按理业务能力这么强,学校应该重点培养,其实也不是没有培养,学校领导多次找他,要他写思想汇报,写入党申请书,他不以为然,还经常跟校长开玩笑:我才不入呢,太麻烦,还要开会还要交党费,国民党来了还要登记。每当他这么讲,校长就会骂他没正事,并警告他不要胡说八道。侯老师平时说话确实不注意,脱口而出,有啥说啥,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学校的同事,但他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侯老师千不好万不好,就有一点讲课讲得好,凭这一点,就俘虏了很多同学的心。同学很喜欢上他的课,记得有一次他讲贺敬之的诗歌《西去列车的窗口》,这首诗充满激情,侯老师朗诵的也是很投入。凭心而论,如果仅从侯老师的公鸭嗓的嗓音来看,是一点都不会引起人们的共鸣,但是,侯老师的朗诵非常有技巧,抑扬顿挫,感情重音和逻辑重音也处理的恰到好处,再加上充沛的感情,令全班同学完全陶醉了,尤其是女同学,岂止是陶醉,简直对侯老师就是崇拜。不过,在有一次朗诵这首诗的时候,侯老师出了一个差错,正确的原文应该是这样的:“在九曲黄河的上游,在西去列车的窗口......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一站站灯火扑来,象流萤飞走,一重重山岭闪过,似浪涛奔流......此刻,满车歌声已经停歇,婴儿在母亲怀中已经睡熟。”可是,那天侯来师却把最后一句“婴儿在母亲的怀中已经睡熟”读成了母亲在婴儿的怀中已经睡熟,全班同学开始没反应过来,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突然爆发哄堂大笑。笑归笑,后来,我对朗诵产生极大兴趣,并多次在全国获得大奖,以后还从事了与语言相关的工作,不能不说是受了侯老师言传教的影响。
侯老师上课时叫同学回答问题,不喊名字,只喊外号,原来有外号的同学,他直接引用,没有外号的,他还给同学起,我们班的苏老臭,刘大鼻涕,老头子,大肥子等等,都是他起的。下课了,他站在门口抽烟,男同学围拢过来,他还掏出香烟与大家分享,有时候自己的烟抽完了,他会伸手向同学要,有的同学不给,他就把这个同学的双手拧到背后,强行抢走同学的烟。侯老师尽管平时与大家嘻嘻哈哈,打成一片,但有时候也会闹矛盾,甚至与同学大打出手,与同学打架多数情况下都是侯老师占便宜,因为他动作灵活,像个猴子一样出其不意,趁着同学还没反应呢一拳打过去就结束战斗了。不过侯老师也有吃亏的时候,有一次,侯老师正在上课,班上的小流氓沈大脑袋不但不好好听讲,还招惹女同学,在后面踢人家的椅子,侯老师放下课本来到沈大脑袋身边,要把他拽出教室,可是,侯老师瘦小的身躯哪是高过他一头的沈大脑袋的对手,沈大脑袋反手一把抓着侯老师的脖领子,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侯老师的双脚在空中不停踢打,本来就公鸭嗓子的声音这时发出怪怪的像是鸭子被门挤着的声音,要不是校长及时赶到,估计侯老师就被那个小流氓给掐死了。
不打不成交,自打那次打了一架,两个人非但没有成仇人,却越走越近,这主要是侯老师大人不记小人过,心胸大度,让沈大脑袋都觉得不好意思,侯老师依然像以往一样,和他称兄道弟,还经常在一起抽烟,聊天,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沈大脑袋虽然混,但也被侯老师的举动所感动,从此以后,只要有人欺负侯老师,沈大脑袋就会伸出援手,俨然成了侯老师的保护神。
在侯老师周围,不仅有好学生,坏学生也不少,他不会以学习好坏来区分同学,在他看来,学习好固然重要,但学习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学生时代就是要尽情的玩,玩够了,想学了自然就会学,强迫是强迫不来的。也正是这样,同学都把他当做哥们,不仅围着他转,有什么事还愿意跟他讲。在课余时间,经常会看到在操场的一个角落,侯老师席地而坐,周围围着一群不三不四的坏同学,个个叼着烟卷,他们的上空被浓烟萦绕着,侯老师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给同学讲故事,有的男同学还会向他请教泡妞的经验,他耐心指导,并现身说法,以自己过来人的身份,与同学交流心得体会。
侯老师如果现在还活着,也已经有八十多岁了,不知道如今的他是不是还像在学校当老师时那样,依然流里流气,邋里邋遢。虽然,他给人们的印象并非为人师表,但他的所作所为却反映了他的真性情。这是一个个性鲜明,热爱自由,无拘无束的人,又是一个看透很多东西,不在乎名利,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自由自在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他最大的特点就是真,不掩饰自己,不装扮自己,活出真我,活出本我。这样的人,在当下的中国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