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有个中美文化研究中心,是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合办的。在鼓楼一带的路上常常可以看见金发留学生。据在南京大学读书的妹妹回来讲,有次她正好走在一个留学生后面要进大楼,那金发男生并未回头,只在进门的玻璃反射中看到后面的妹妹,他就一直撑着门,直到妹妹跟上来。这样平常的西方礼仪当时却带给我们强烈的震撼。又读过少许西方的书,看过不多西方的电影,这些点滴加起来的震撼是否间接造成我们对周围的同胞异性选择视而不见,造成我们在大好年华情愿空窗也要执着等待,这需要另开一篇幅去专门解析。今天这篇说的将是另一主题。
回想自己的留学生涯,我才想起当年去到中国的美国年轻人。不知他们在中国有没有被普通百姓当作亲人待过,他们有无机会走进寻常人家。他们除了校园里的社交,在节假日,在孤独时有没有被温暖过,那种全无功利算计的温暖,他们在中国体会过吗?
二十多年前我孤身来到枫叶之国,如果不是有过两个家庭对我完全开放的接纳和关爱,凭我的坚韧,或许也能有今天,但回首往事定又多了苦涩辛酸,少了温馨甜蜜。她们和她们的家庭是我留学生涯最值得书写的篇章,虽然我清楚地知道再浓重的笔墨也道不尽诉不完我的感恩之情。
Rachel 是我的同班同学。初识第一眼就喜欢我后,她自然饶有兴致地关心起我的处境。我初来乍到,先是和几个来自香港的高中生合租一处。除了语言不通,我们的目标,习性,兴趣都相差甚远,时间长了我们相处并不和谐。Rachel学习之余将加国的生活常识一一介绍给我,今天带两个新做的muffin,明天又送我一瓶花生酱,我第一次吃她送我的grapefruit,以为是坏了,怎么发苦? 感恩节到了,她开车来接我去她家。我第一次吃到烤火鸡和南瓜派,并认识了她丈夫Mark和两个儿子: 8岁的Ted和6岁的Chris。圣诞节又在她家认识了Rachel的父母: Bob和Joan,老人特意为我准备的礼物我一直用到现在。后来当我不经意流露出对当下住宿不满,备受困扰时,Rachel即刻热情邀请我住到她家: 我们全家都喜欢你,从老人到孩子!
我好歹熬到了第一学年结束。在暑假的前一天,我打包好自己的行装,静静地等。不一会儿,外面楼梯上传来欢快的口哨声和脚步声。Mark 开着他家的Van来接我搬家了。
Rachel 在家里等着。他们把楼下本来是为了in-laws的来访而设的房间腾出给我。我的卫生间就在家的一进门处,窗口紧挨着路,没有窗帘,好象拉合式的门也没上锁。Mark 笑着说:"我才不躲不藏呢!我会一边冲澡一边大声歌唱,让全世界都来观赏我美妙的酮体,哈哈哈!" 说好了我付跟先前合租时同样的租金,我们象家人一样同桌吃饭。
海滨小城的夏天格外美丽,加上我得到了全班最好的全职暑期工作,我的心情如云雀欢唱。闲时我坐在厨房看Rachel做面包,想起了南京家里的简陋,不由地说:"有一天我要送给妈妈一个同样美而适的厨房,让她不再遭罪。"Rachel 说:"咱家这厨房已经落后了,现在的厨房设计越来越精致,越来越现代呢!"我想象不出还有的更好会是怎样的好。今天我当然看过许多更先进更富贵更独特的厨房了,也信了Rachel的话。但我始终找不到比Rachel家更舒适温馨的厨房了。
那年暑假Rachel家亲戚往来不断。先是Mark的妹妹Christine和妹夫从牙买加回家探亲。我顺便知道了Mark的家史: 他父系是荷兰移民,姓DeWolfe; 母系是德国移民,姓Conrade。早在纽约还叫新阿姆斯特丹的时候,DeWolfe家族都在纽约。后来英国移民来了,荷兰移民节节败退,家族一起移居到加拿大大西洋省的一个小镇住下。小镇后来以他家姓氏命名,叫Wolfville。小镇离我们海滨城市开车两小时。Mark 的父母都已去世,他们生前曾经在西部的萨斯卡彻温省开办教会学校,向原住民的孩子提供教育。Mark 兄弟姐妹七个,成家立业后遍布各地。我有点了解欧洲人的殖民传统了。他们不象我,心心念念只有个南京。
第二波来客是Mark的小弟Bob。他从英国剑桥大学博士毕业后留校当了物理教授。Mark 说Bob是全家智商最高的。他带来了爱尔兰媳妇和刚出生的女儿。Bob不亏高智商,很快对我这个中国人感兴趣了。饭桌上他问我中文怎么说wine。我说wine是由grape,中文叫"葡萄"酿造的,因为有了liquor成分,也就是中文说的酒,所以叫葡萄酒。他听懂了。我又说,中国人和日本人还喝一种酒,是用rice,中文叫"米"来酿造,同样有liquor 成分,你说该叫什么? Bob 闪了闪眼睛,清清楚楚地说出"米酒"。我就知道他真聪明。再看Mark,怎么显得有点木呢!唉,人跟人,就是不能比! 我现在从来不把先生和其他男人比,就是不想平白了闹心,这种闹心除了给自己添堵,什么也改变不了。
第三波是Rachel远嫁南非的妹妹Nancy,带着分别和Ted, Chris同龄的一双儿女回来探亲了。我从Nancy那里了解到在南非的白人从前过的是何等优裕的生活。非洲并非我想象的就是个丛林世界。我也从两孩子那里见识了南非口音的英语。Nancy说我的英语有英国音。Rachel就顺便告诉了她一则笑话:一次她的一个住在温哥华久未联系的女友Francine打来电话,她不在,恰巧思韵接了。女友事后又打电话跟踪,问Rachel:你家怎么有个说英国口音的女人?我好担心你,别是出了家庭变故!看来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今天我早已没了英国口音,但我依然怀念在中国跟着"Follow Me"学英语的日子。我是多么热爱英语!
Nancy走后,Rachel终于烦了。她对我说:"谢天谢地总算尘埃落定,别再来人了。一会儿Baby尖叫,一会儿孩子乱串,思韵,听我的,将来找个有钱的孤儿去嫁,不要象我这样七姨八舅的,我真受不了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Rachel人性的一面,这之前,她在我眼里爱心无限,我理所当然地把她几乎当成了圣母了。我当时四体不勤,饭来张口,当然喜欢热闹。今天我也成了操持家庭的中年妈妈了,我完全理解了Rachel的劳心劳力,尽管我当时是极不认可她的抱怨的:都是多么好的亲戚啊,大老远地奔来,就图个"回家"的感觉嘛!我不也是远道而来的异乡女,在你这里找到了家的温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