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职工大院里,几乎家家在房前屋后种瓜果蔬菜。我们家也栽了好几棵,有丝瓜、胡瓜、苦瓜和黄瓜。这些瓜果的花太相似了,都是金黄色的喇叭花,每天顶着晶莹的珠露吹响了快乐的奏鸣曲。
城里种南瓜的人很少,我是在外公外婆生活的小村庄里见到南瓜花的。外婆在厨房旁边的小土坡上开了一小块菜畦,只种南瓜。南瓜花也是鲜黄色喇叭形的,花朵比丝瓜花和胡瓜花大很多。尽管它的花亮丽夺目,我在潜意识里却很少把它当作花,每天从坡上走过,只是匆匆瞟一眼。它从夏天开始就不断开花,越开越稠,吸引了无数蜂蝶前来采蜜授粉。不久,瓜藤下挂了很多果实,长得很疯,很快膨胀成硕大的金黄色南瓜。外婆亲手将成熟的南瓜摘下,几乎顿顿为我做南瓜汤。当她将盛着鲜甜南瓜汤的大粗碗摆上饭桌时,我常常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小肚子撑得鼓鼓的。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外公一家回城,从此我再也没机会去他们生活了十年的村子了。因为过于怀念乡下的南瓜汤,我让爸爸从菜场买了南瓜,也为我做一份南瓜汤。可是,他的南瓜汤一点也不美味。爸爸说南瓜并不好吃,只有生活贫困的人才将它作为救急粮。为了证明他的说法,他特地哼了一句脍炙人口的红军歌:“红米饭那个南瓜汤,挖野菜那个也当粮”。红军在白色恐怖下躲进深山老林里吃的南瓜汤,肯定不是什么珍馐啦。
他的话似乎有道理。来到加拿大后,我发现本地人并不把南瓜当作主要蔬菜,他们在庭院里种南瓜,主要是用来刻灯笼庆祝万圣节的。
可是,为什么记忆中外婆的南瓜汤如此鲜美呢?她厨艺不高,乡下生活贫瘠,食用油和酱油等调味品平时是省着用的,也没有其他调味品。她的南瓜汤是原汁原味的,轻易勾起了我的食欲,并深深嵌入我的脑海里,一次次在梦里将我拉回那个曾经呆过的小山村。在那里,时光是宁静的,生活是朴素的,没有自来水和电灯,一切还是那么原始。柔柔的春风穿过满山竹林,飘近这个位于半山腰的小村落,刹那间满目苍翠。紧接着,厨房前方的小土坡上的木槿花和栀子花开了,南瓜花也不甘落后,每天清晨对着金色的阳光使劲吹喇叭,黄灿灿的花渲染了整个夏季和秋季。尽管人们不将它当花,它还是很热闹地盛放着,一拨接着一拨,洋洋洒洒,澎湃了你的思想和生命。很多时候,我是一个人呆在小土坡上玩的,在缓缓前行的静谧时光里,用好奇的童心去观察一棵树和一朵花的不同姿态。玩得太尽兴了,一到午饭时间便饥肠辘辘,家常的南瓜汤下肚也觉得是珍馐美味了。其实我最爱的,是和外公外婆朝夕相处的日子,那股亲情和温情从未在愈走愈远的岁月里淡去,而是化作一道精神力量,鼓励我从人生低谷中一次次崛起。
在温哥华生活了十几年后,我终于见到了土豆花。最先并不知道土豆花也如此漂亮。我去家附近的小路散步时,发现某户人家前院的几株绿色草本植物发出白色的星星状小花,花芯是可爱的鲜黄色。我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将这些小白花装点在新娘的发髻上,再配上几片绿色的叶子,她该有多么的高贵大方。
凭着有限的知识,我从花型上判断出这是一种典型的茄科植物的花朵,上网搜索了一下,发现是土豆花。几百年前,法国的王后非常钟情土豆花,外出或参加宴会时便把土豆花束用钢针插在头发上。国王在参加国事活动或接待外宾时,也把小小的土豆花插在外衣的纽扣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时间土豆花成为最高贵最时髦的装饰品。巴黎近郊开始广种土豆,继而推行到全国。可是开花影响土豆的产量, 农夫们早早将它摘掉,见过土豆花的人并不多。
近年来为了发展旅游经济,国内的某些小城镇也搞起了“土豆花节”,甚至举办土豆花征文和土豆花摄影大赛,这种乡土花也被捧成“高大上”了。 我读了几篇优秀的土豆花散文,发现很多人和我一样,有浓厚的乡土情结的。我爱福建山区的南瓜花,北方人则爱乡下的土豆花。
网上有一位作家这样写道: 时间像土豆花儿一样安静,安心,馥郁的香气萦绕在我的周围,写一段文字,清静自己,芬芳自己,悦心,悦灵魂。
我完全明白他的心情,于是有了这篇《时光如南瓜花土豆花般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