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菲从死亡谷的“地球与星空之夜”夏令营回来了。晚上,她在客厅和爸爸妈妈谈起了星星和外星的文明。小峰告诉她:这些年的研究表明,(他当然是通过google得到的这些知识啦,)在M13武仙座球状星云里拥挤了太多的恒星,那里行星稀少。(在看到这样的介绍时,小峰陷入遐想,一个挤满了太阳的星系,缺少围着它们旋转的行星。)因此,那里存在外星生命的可能性非常渺茫,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到目前为止,从没有研究发现真正存在外星文明。小菲非常沮丧,说:那我们活得不是非常非常的孤独吗?这时,小峰和沈菲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不孤独的。因为爸爸妈妈爱你啊!小菲认真地说:我也爱你们啊!小峰和沈菲听到时,就几乎要流下眼泪。这时,女儿为他们背诵了一首她刚刚读过的诗: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
背完后,沈菲说:太好了。小峰没有评论,只是问这是谁的诗?女儿告诉他,是网上看到的。她也不知道作者是谁。晚上,女儿睡去后,小峰一个人在网上找到这首诗。发现是泰戈尔的诗。大名鼎鼎啊。他又读了一遍,仍然觉得,这首诗写得并不好。他不知道是否会因为他的英文不好,造成了理解感受上的障碍,他于是找到中文的译文来读,仍然失望。这他妈的叫什么诗啊!瞎抒情,而且太罗嗦了。它没有把小峰心中关于遥远的感受说出来啊。再一研究发现竟然根本不是泰戈尔的诗,是一个讹传。
就是在这次夏令营,小峰从女儿那里知道了武仙座球状星团M13和阿雷西博射电望远镜向那里发出的阿雷西博信息。此后,他时常会遐想,神思游离,如果有一天一群外星人截获了这串神秘的电波,那么他们是否能够破译出这里面的密码,从而知道我们想要告诉他们的话。他于是意识到了不仅要收到那串电波,还要破译出那里面的密码。有时夜晚,偶尔看见了天上的繁星,他会突然想到那束从地球飞向遥远太空深处的电波,它现在飞到哪里了?两万五千年的旅程啊!那是人类心灵的出走,是人类的又一次的远征。那些人类无声的呼唤,在这广袤的宇宙中。
这时,他就又会想起很多年很多年以前。那时他还在纽约做着他心爱的科学研究。在一次冷泉港的研讨会上,他遇到了一个叫丁妍的女人。(后来丁妍进化成了她的领域里的一个牛人啦。当然啦,现在也老啦,甚至可能都不在啦。)那天晚上在酒吧里他们聊天。聊的很愉快。在聊天中,他们谈到了破译生命密码的奇妙故事,还谈到了孟德尔,达尔文,和米歇尔。米歇尔发现的核酸中的DNA把达尔文的进化论,孟德尔的遗传学都联系起来了。而这三件事都是发生在1860年代左右,1859年达尔文出版了《物种起源》,1866年孟德尔发表了遗传定律,1869年米歇尔发现了核酸。他们三个人有着不同的背景,年龄,在世界上不同的地方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走着,然而在1860年代,他们竟然走到了一起。但他们不知道。但是那天晚上,丁妍说,随着人类地理屏障的打破,未来你做环球旅行,走几千公里,几万公里环绕地球一周,你所看到的人,城市,街道和生活,全部完完全全一样。你走了很久却仿佛一直停在那里哪也没有走出去。再也不会有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希腊,先秦,他们在完全不知道彼此存在的情况下,各自创立出风格迥异的伟大的震撼人心的艺术。那么,如果真的有外星文明,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可能,不,是肯定的,和地球非常非常的不同,但无论如何,都将是非常非常的激动人心的啊!
几天之后,小峰对沈菲谈到了“最遥远的距离”。他说:古代人类一直以为自身是世界的中心。中国人以为中国是世界的中心,印度人以为印度是世界的中心,埃及人以为埃及是世界的中心,而地球就是宇宙的中心。但是后来科学证明,不是这样的。地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但是,我们的确是处于可观测的宇宙的中心。小峰继续说:这样,中国就可以说是中国人的世界的中心,印度就是印度人的世界的中心,埃及就是埃及人的世界的中心,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可观测的世界的中心。然而,我们每个人观测的范围都是有限的。有的人的观测范围很狭小,有的人的观测范围很阔大。但很大也是有限的。所以,其实是一样的非常非常狭小的。而人类能观测到的宇宙有多大?它是一个直径930亿光年的球体。930亿光年,那可是很大很大啦。但仍然可以是非常狭小的。在我们这颗星球上,没有人知道宇宙究竟有多大。它是一片膜,或者一张网,一只球?或者某个巨人世界桌子上的一粒灰尘,它也许是无限的,但也许存在一个无法抵达的边缘。在理论上,可能你向着任何一个方向做星际旅行,只要时间足够长,你最终将又回到起点。但实际上,没有人能回到起点。因为没有那么长的时间。时间是非常非常短暂的。它具有梦幻的性质,仿佛是无限的,至少是非常非常漫长的,长得都有些乏味,但其实是极其短暂的。即使几亿年,几十亿年,几百亿年,也都是短暂得像飞溅到空中的一颗火星儿。迄今为止,人类观测到的最遥远的天体,距离我们有315亿光年。这个星系形成于宇宙大爆炸后4.28亿年。它的光是在130亿年前发出的。那几乎是时间的起点。我们看到的很多星光,都是在很久远很久远以前发出的。它们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才到达我们的地球,被我们看见。而我们看到它们时,它们可能早就不存在了。因此,我们看到的都是很久以前的幻影。而宇宙一直在膨胀,所有的星星都在远离我们而去。一颗恒星老了的时候,就会喷出最后的热量。这时,它会变得极其的红,会变大,变得异常巨大而空洞,当它吐出了所有的热量,它就慢慢地冷却,变白,变得极为耀眼,是冰凉的银白的颜色,接近绝对零度,直至消散。这将经历漫长的时间,但是在它们就要结束的那一刻,它们整个的一生也就是极短暂的一刹那了,也就像梦幻一样的。
沈菲听完,看看小峰,说:怎么想起和我说这些了?然后又说:嗯,你说的挺好的。于是,小峰又去找到小菲,也不管她有没有空,就拉着她对她说了起来。他说:古代人类一直以为自身是世界的中心。中国人以为中国是世界的中心,……
*
夏雨有一天读到了泰戈尔的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
不喜欢。但这是泰戈尔的诗啊!泰戈尔是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啊!有可能是翻译的问题。有人说诗歌是不能翻译的。世界上有一些东西是不能翻译的,有一些是无法复制的,有一些则是在不断丢失的,就像一颗恒星,不断丢失着它的光和热量,而有一些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neverness。17世纪的威尔金斯发明了一个单词,everness,意为永恒。它比eternal更加有力。博尔赫斯看到后,惊讶不已,于是发明了另一个词:neverness。而这比任何一个词汇都更让夏雨震惊。Neverness,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世界上有一些事情它们永远不可能发生,但是它们并不是虚无,它们是确实存在的。他想到了在1955年10月17日的那个夜晚,在白天,博尔赫斯知道了他将被任命为阿根廷国家图书馆馆长,他激动不已。是夜,66岁的博尔赫斯在老母亲的陪伴下,从家中徒步走到图书馆的楼前,站在夜色里久久地向着他心中的那座图书馆眺望。那时,他的双眼早已失明多年了。于是,夏雨又找来了英文原文。读完,仍然不喜欢。这他妈的是什么诗啊?像心灵鸡汤。而且太啰嗦了。它没有能把自己心中关于遥远的感受说出来。再次确信诺贝尔文学奖是颁发给二流和三流文学家的。但是这首诗的名字,却让他开始遐想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什么是遥远?什么又是最遥远的距离?他浮想联翩,诗性大发,于是,他开始写诗了,那些心中的话,他必须写出来:
遥远的诗歌
汽车、飞机、互联网
世界,这么小。
一张机票
一次搜索
我们就拥有了所有。
但,哪里还有
遥远?
遥远的山川
遥远的城堡
一条遥远的路
通向遥远的战场。
但我们,已不需要
战场,没有
理由
去死
世界这么好!
科学消灭了距离
我们消费着所有
还有什么会
更好?
但哪里还有遥远?
汽车、飞机、互联网
世界,这么小
光阴,这么多
或者
这么少
你我,这么近
或者
无穷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