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生委之被诅咒的孩子

没啥可说的,大家都来看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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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友们,计生委又来了咯,祝大家圣诞快乐,新年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被诅咒的孩子

 

黑暗如死水沟里疯长的浮萍一般,拥塞在小屋里,只有从木窗口,漏进来的一束月光,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在屋内的干泥地上映出一长条光斑。借着这些微的光亮,依稀可辨出床,椅子等屋内的一些家具摆设,以及两个在屋里,到处翻拣的鬼祟人影。

其中一个瘦一些的人影,半蹲着,双手在靠墙摆着的一个木桶里不住掏搅,发出一阵阵沉闷的沙沙声。忽然那人影不动了,单调的沙沙声也跟着停了,只见那人从桶里摸出一个用绳子绑好的布包。拆开绳子后,布包里露出一巴掌大的,在黑暗中微微闪着绿光的黑色石头。

“找到了,原来藏在这里。”那人发出兴奋的,刻意压低嗓子的男声。

另一个正翻着木箱子的人影,忙关上箱子围拢过来:“喝!还真是件宝物呢,想不到竟藏在米桶里。”

“别多话了,找到就快点走吧。”瘦一些的人影把石头重新包好,塞进上衣口袋里。

两人刚准备摸出门去,突然一小女孩的声音从屋角,一张被黑暗盘踞着的小床上响起:“何叔,是你吗?”

已经快到门边上的两人,顿时被惊得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头纷纷转朝小床的方向。

浓稠的夜色如活过来一样,慢慢显现出一个坐在床上的小身影,看那拥着被子的姿势,应该是睡到一半被吵醒的。

“何叔?何叔?”小女孩继续试探地小声喊道。

屋内这两人僵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那小小的身影,左右转了转头,似乎在听屋里的动静。门边上其中一人忽然极小心地将朝向门的身体,一点一点后转,面向屋角的小床,然后轻轻地抬起了左脚,往前跨了一步。另一个瘦一些的人,见状忙抓住了想继续往前走的同伴的左臂,并拉了拉那人的袖子。那个同伴却用力挣了挣手,似乎还想往前走。

就在这时,床上的小身影拉了下被子,唏哩嗦啰地又躺了下去。想往前走的那个人这下不动了,屏息盯着床上的动静。

黑暗再一次如潮水般漫过整张小床,波澜不兴。过了一会儿,便能听到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瘦一些的那人又去拉了拉他同伴的手,这一次加大了力,拉扯着同伴踉踉跄跄退出了屋子,并掩上了门。

屋外围着一大片高粱地,只有门前一条人踩出来的小土路,迤逦穿过高粱地延伸出去,如一条窄窄的栈桥,将孤岛般的两开间小土屋与外界连通了起来。

那两人刚走出屋子,一个黑影从小路旁的高粱地里钻了出来,迎上前去。

“怎么这么久?东西找到了吗?”黑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着急。

“找到了,找到了。”瘦一些的那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了布包,“华哥,你交待的事情,那肯定得办好啊,就是找的时候花了点时间。”

被称作华哥的人接过布包,打开看了眼,然后满意地抄进自己衣兜里。“那我们快走,别被人看到了。”他说着转过身,朝刚才藏身的那片高粱地走去。瘦一些的那个人忙跟在华哥身后,也打算离开这里。

“华哥,孙二毛家有人,他家那个大女儿在。”只有那个同伴仍站在原地,这时突然开口道。

华哥的背影顿了一顿,停下了脚步。

“而且那个小姑娘还认出了何有仁。”那个同伴加了一句。

华哥转回身,望着近前的何有仁道:“赵子说的是真的?你们被发现了?”

“也不知道撞的什么邪,明明孙二毛昨晚跟我喝酒时讲的,他老丈人今天做寿,他们一家今天都住在那里不回来了。谁知道他家老大竟然还在家里。”何有仁有些心虚道,“不过,华哥,那小姑娘是个瞎子,啥都看不见,不要紧的。”

“看不见但听得见,她都喊你何叔了。”赵子冷不丁又来一句。

“听也有听错的时候,况且她一个小孩子的话,谁会相信?”何有仁着急辩解道。

华哥不发一言,阴冷的视线从何有仁忐忑不安的脸,滑到赵子冷漠,泛着点凶光的眼,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小土屋上。

一阵风过,四周层层叠叠森立的高粱杆,哗,哗,哗,不怀好意地交头接耳。过了会儿,华哥开口道:“即便是小娃娃,也会让小麻烦变成大麻烦,干干净净才对。”

“好的,华哥,我这就去做。”赵子马上应下,转身朝屋子走去。

反应过来的何有仁脸色有些泛白,慌忙跑去拖住赵子道:“你,你这要去干啥?那只是个孩子啊,而且杀人是要偿命的。”

“有仁,我知道你仗义,但是孙二毛要是知道你偷了他家的宝贝,你猜他会不会对你仗义呢?”华哥的声音从何有仁身后,幽幽响起,“他孙二毛家闺女的命是命,那你家等着看病的,小四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况且全家都出去了,他妈的就留一个瞎孩子在家,我说要怪就怪她自己的爹妈,还有自个儿的命。”

何有仁的手渐渐松了下来,赵子拽出了自己的胳膊,大步朝小屋走去。

“赵子,今晚起风了,火烧了比较干净。”华哥高声提醒道。

何有仁呆滞地看着赵子窜进小屋,不一会儿,木窗中便有微微的红光透出,并伴着一股焦糊味儿。他想大声呼喊,但喉咙如被布团塞住般,只能发出“呃,呃”含混不清的声音。他想冲进屋子里去救人,但自己的手脚却作不了主,挪不开一步。

赵子拎着把椅子从屋里出来,关上门并用椅子抵住。屋里的火势大了些,炙热的火焰贪婪地舔食着一切,浓烟兴奋地四下逃逸。突然一声小女孩凄厉的叫声,刺透熊熊大火,裹挟着热浪向站在屋外的三人袭来。

“差不多了,走吧。”华哥招呼了一句,无动于衷地往高粱地里走去。赵子拍了拍手上的灰,也紧随其后。那一声声哭喊,如锋利的猫爪般,一下一下挠在何有仁心上。他试着往前走了一小步,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小屋在烈火的蹂躏下,终于不堪重负,塌了一个角,哭声也戛然而止。

何有仁终狠下了心,转过身朝高粱地走去。他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奔进地里。麻木的高粱杆子吞没了他,将炼狱般的一切隔绝在了身后。

 

“张芝,有件案子需要你跑跑腿,去调查一下。”周国平手里拿着一个棕色档案袋,站在张芝办公桌前道。

“什么案子?”张芝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问道。

“上棠市底下的和县,这两天出了一桩事情,该县后岗村的一个村民,前天在送孩子看病的路上,不知怎么晕倒了,后来被一大群老鼠送回了家。”周国平将手中的档案袋递给张芝。

“一大群老鼠?”张芝皱了皱眉毛,想到那黑压压一片,吱吱乱叫,尖嘴细尾闹腾的画面,手臂上的汗毛都不禁竖了起来。

“确切地说是一群由老鼠,野兔和黄鼠狼等野生动物,组成的庞大的队伍。当地目击的村民称这些动物跟成了精似的,或驼,或推,或抬,互相合作把晕过去的人运回家。”周国平补充道。

张芝嘴角微微一撇,不置可否地打开了档案袋。里面是几份计生委的情报员采录的当地村民的证词,还有当事人,也就是那个被老鼠送回家的,村民的照片及背景调查。

“这件案子我打算跟进一下,看是否有身怀特异功能的人,埋没在那个村子里。对了,张芝你怎么看,有什么预感吗?”

张芝快速浏览了那些文件,略一思索,对周国平笑了笑道:“周主任,我很理解你求贤若渴的心情,但万一是一出村民自编自导的双簧呢?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上次那个号称能用意念掰弯汤匙的人,还有上上次那个说有透视眼,能看到人的五脏六腑的人,最后不都是骗子吗?”

周国平从旁边空着的办公桌旁,拖过一把椅子,跟张芝面对面坐下:“嘿,小张,我听出来了,这事儿有戏是吧,要不然你也不会跟我开玩笑。”

“这件案子我感觉没有那么简单,一个人去的话怕应付不过来。”张芝敛起笑意,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早就替你安排好了。潘磊正好上个任务结束了,让他陪你去。”

“潘磊?”张芝刚进计生委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可是第一个被当局发现的,具有超常能力的人。也正是出于研究和寻找,同他一样有超能力的人群,政府组建了这个计划外生命委员会。有一个导演,还将潘磊的故事拍成了电影《霹雳宝贝》,风靡一时。只是这位计生委的“明星”,张芝一直都无缘见过。

“对啊,本来想让乔任再跟你搭档一次,但不巧他手头上的案子出了点事情,脱不开身。潘磊倒是提早结束,有了空挡,就让他陪你去。”周国平说着,兴奋地竟有些结巴,“这个,这个,我预感那里,那里肯定有超能力者,估计还是,还是一个能操控动物的人。”

操控动物的人吗?张芝瞄了眼手中的当事人背景调查报告,姓名那栏里工工整整地写着何有仁三个字,会是他吗?张芝心里隐约有种不安的预感。

 

张芝和潘磊拿着计生委的介绍信到后岗村后,村长石保田带他们往何有仁的家去做抽样调查。

张芝抓紧机会向石保田打听道:“这个何有仁是世代都在这个村里的吗?”

“他曾爷爷那辈逃官兵,跑到这儿的,也算个老土地了。他跟我家老大振华玩得不错,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是个好娃娃,只可惜他爹妈死得早。他讨婆子那会儿,还请我去讲话的哩。”

潘磊貌似不经意道:“噢,我们来的路上听说何有仁最近病了,现在他怎么样?好点了吗?”

石保田抽了口旱烟,叹了口气道:“还在家躺着呢,脑子都糊涂了,认不得人,看来好不了了。”

“这么严重?怎么不送医院?”潘磊委实吃了一惊,倒没料到何有仁病成这样了。

“哪里有钱去医院呢,他家婆娘不争气,生了三丫头,被罚了不少钱,好不容易前年生到个儿子,却是个药罐头,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搭进去不知多少了。”石保田用旱烟杆指了指土路前头,拐弯处一幢塌了一个屋角的,用石头垒起来的两开间小房子,努了努嘴道,“那就是何有仁的家了,前段时间下大雨,他家房子被冲塌了一块,到现在都没得钱请人修呢。”

“现在不是都宣传生男生女一个样吗?怎么还老想着生儿子?”张芝不无恨不成器的痛心。

石保田喉咙里咕隆,咕隆几声乱响,“噗”一口浓痰吐在地上,他瞟了一眼潘磊戴着橡胶手套的双手,嘿嘿两声干笑道:“同志,我知道你们城里人,有文化,又讲究,懂得也多。但我们这些个农民哪听得懂,讲也是讲不听,不过罚的钱是一分不少的。”

潘磊对张芝眼神示意了一下,和声和气地接着问道:“那石村长,何有仁是怎么得病的?”

“前几天有仁家老大大丫得了急症,他带着闺女去邻村一药农王大脚家抓几副药。想不到倒是他自己晕乎乎地被一大群耗子,黄鼠狼啥的送回来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密密麻麻的动物就跟通了人性一样,那场面邪气得很。还有大丫,走之前还病歪歪,要有仁背着呢,谁想到自个儿没事人般,能走着回来了。”

“那何有仁后来有没有讲,在路上遇到了什么吗?”潘磊追问道。

“他回来后就一直发烧,说胡话,哪问得出个什么,他家老大回来后也一直不说话,她妈打她也不开口。怪啊,这村里邪气的事情最近可不止这一件,之前孙二毛家大女儿的事也邪得很。”

“孙二毛?他家出了什么事情?”张芝如一头训练有素的猎犬,嗅到了一丝可疑的气息。

“哟,那不是有仁家的婆娘吗。”石保田忽然朝前面房子那方向挥了挥手,大声喊道,“秀霞,有人上你家来了。”

一个披散着大半蓬头发,焦黄脸儿的青年妇人,突然放声哭喊着,从房子那往他们这里跑:“石叔,石叔,不好啦,不好啦。”

石保田皱着眉头,朝哭迎上来的秀霞大声喝道:“刚才见你还没这样,怎么我一喊你,你就哭,像个啥。”

秀霞哭得涕泪迸流:“石叔,有仁他快不好了,刚才气都没了。我才想着出门叫人,就看到你了。”

石保田和张芝他们闻言忙奔向何有仁的家,离房子稍近些,就听见小孩细细的哭声,飘飘忽忽,如风中吹来一缕缕纤细的蜘蛛丝,劈头盖面扑将过来,粘得人心一阵紧似一阵。

他们冲进屋子,一股混浊,掺着屎尿味儿,无法形容的腌臜气,犹冷不丁一记老拳,砸向脑门。张芝不由用手捂住鼻子,等眼睛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后,她发现一个十岁左右的大女孩,背着个竹篓,站在正对大门的地方。她神情淡漠,眼睛盯着大门左手边沿墙一溜的土炕。

离她有三、四步远的,两个看上去一般大的,四、五岁小女孩扶着土炕边,站在地上,小声哭着。炕上一堆颜色污糟的被子和衣物,簇拥着一个双目紧闭,脸颊凹陷,脸色死灰,平躺着的男人。一个估摸两岁的小男孩,穿着开裆裤,在男人的脚边爬来爬去,置身事外地玩一个木球。

石保田见状,愣了一下,转头冲跟在后面的秀霞嚷道:“秀霞,你是个死人啊,快让孩子们出去,有仁都这样了,让他们看着不怕惊了魂吗?”

秀霞如梦初醒般,忙跑过去抱起炕上的男孩,交到大女孩手上,然后拉过炕边那两个小女孩到大门处,让她们跟着姐姐到屋外去玩。

石保田走进土炕,伸出手向有仁的鼻子处探了探,摇了摇头道:“不中用了,都摸不到什么气了。”

站在门边,目送孩子们离开的秀霞,听到石保田这句话,又开始哭了起来。大约有外人在,她这次稍为克制地只发出呜呜的哽咽声。

张芝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屏住呼吸,同潘磊一起也走到了炕边,观察着躺在上面的何有仁。石保田给他们让出了位子,一屁股坐到了炕尾,在炕沿上敲着旱烟杆里烧剩下的烟叶。潘磊刚伸出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就意识到了什么,中途又缩了回去。张芝会意,替他上前小心地翻开何有仁紧闭的双眼,仔细瞧了瞧,又检查了他的鼻孔,最后把手搭在他的脖颈处,凝神感受了一会儿。

“何有仁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看他这样子,应该是体力衰竭造成的,估计是这段时间没有吃过东西。”张芝收回手,转头对潘磊道。

秀霞用手抹了把眼泪,点头道:“四天前他回来后,就一直躺着,喂他吃也吃不进,牙齿咬得紧,撬也撬不开。早知道就让大丫这个死丫头病死算了,害她爹不明不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突然炕上的何有仁睁开了眼睛,没等房里的其他人做出反应,他“腾”的一下敏捷地坐了起来,头转向屋子的另一头,眼神失焦,张嘴说道:“不是我,是他们,玲玲,是他们。”

说完何有仁就像被切断了线的木偶,上身直邦邦地又砸倒在炕上。秀霞惊呼一声,扑到炕边上,边喊着何有仁的名字,边摇晃着他的身体。石保田忙乎着给何有仁掐人中,潘磊在旁边提议要做心肺复苏。所有人似乎都忘了何有仁刚刚做过的,那件匪夷所思,超乎常理的事情——唯独张芝除外。

她将头转向房子的另一边,之前何有仁看的方向。

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在那里与土炕形影相吊地,摆着房里唯一一件家具,一张边角磨得掉漆的朱红木桌,上面杂乱摆着碗筷,炒锅等生活用品。但张芝的注意力被桌子旁边散落一地砖瓦,坍塌的屋角勾住了。

何家的人似乎曾想用碎砖,把塌掉的墙角补回去,但这项工程完成得不算顺利,墙上仍留有一个海碗大小的洞。透过那个墙洞,张芝发现屋外有人在走动。因为发生得太快,她没看清那人的脸,可那人背着的竹篓是决计不会看错的——外面的人是何有仁的大女儿大丫。

当天下午,潘磊搭村里生产队的拖拉机去和县,准备联系委员会,汇报何有仁的死讯,并要求派增援对其死因进行尸检。与此同时,张芝则留在何有仁的家,继续搜寻有用信息。

石保田让大丫带着弟妹上他家玩,接着喊来了村里的四个青壮年,将擦洗过,换好衣服的何有仁用被单一裹,抬去了打谷场上临时搭起来的灵棚。

秀霞这时候倒不哭了,像绝了念头跟大人讨糖吃的小孩,安安分分地坐在炕上折锡纸。

张芝瞅着屋里没人的时候,倒了一碗水,走过去递到秀霞面前:“秀霞姐,歇会儿,喝口水吧。”

秀霞抬起头看着张芝,恍了下神,然后停下手里的活,接过碗,没喝却叹了口气。

“对了,秀霞姐,之前何大哥突然坐起来喊的玲玲是谁?他说的‘是他们’又指的是谁?”张芝试探道。

“啊?”秀霞挑起了眉毛,疑惑地看着张芝,“有仁说过这个?我好像不记得了。他回来后,就一直前言不搭后语的,后来索性说不出话了,他有讲这句?”

“村里有人叫玲玲吗?”张芝努力让秀霞集中在她之前问的问题上。

“有啊,孙二毛家的大女儿就叫玲玲。”

“她现在在村里吗?何大哥出事前见过这个玲玲吗?”张芝本能地觉得这个玲玲是这些事件的关键。

“她啊,十多天前就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张芝惊诧道。

“不小心烧火烧死的。那天孙二毛跟他媳妇,带小儿子去他老丈人家做寿,留玲玲一个人在家里过夜,后半夜上就着火了。大家猜是玲玲晚上怕冷,想烧火烤烤,不小心烧着的。听说烧得骨头都找不到,可惨了。”秀霞端起碗,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天晚上,有仁跟赵子,还有振华去喝酒了,一晚上都没回来,我一直没睡等着他,后半夜就听到外面有人喊着火了。”

张芝这时候留意到大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她放低声音对秀霞道:“秀霞姐,我听到外面好像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她说着快步走到大门边,猛地开了门,看到大丫呆呆地站在屋外墙根处,身上仍背着那个竹篓。

“大丫啊,你是来找你娘的吗?快进来。”张芝冲大丫招手。

大丫没答话,转身就走了。

“谁啊?是大丫?”秀霞在屋里问道。

张芝关上了门,又坐回到秀霞身边:“对,但没说话就走了。”

“这孩子自从她爸出事后,就怪怪的,话也不说。算了,现在也没空管她。”秀霞把手里的碗搁在炕沿上,接着折起了锡纸。

“那这玲玲的父母现在住在村子哪里?”张芝捡起了之前的话头。

“玲玲死后,他们就马上搬走了,好像是搬去孙二毛老丈人那块儿。”

“搬走了?那也是,死了孩子估计心里挺难受的,怕触景伤情吧。”张芝心里有些遗憾,这条线索似乎调查起来颇有些难度。

秀霞嗤笑一声,带有深意地瞥了眼张芝:“难受?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兴许高兴还来不及呢。”

“什么意思?”张芝惊疑道。

“那个玲玲,从懂事起就邪里邪气的,常常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也不跟其他孩子玩,就爱往那林子里跑,一待就是一整天。大家背地里都说玲玲八字弱,怕是被什么邪性东西迷住了。我记得大概玲玲五岁的时候,有一个来我们村采购山货的城里人,他教了孙二毛一种办法,具体啥不知道。反正自那以后,玲玲就正常了,也不再一个人嘀嘀咕咕,不过那孩子的眼睛却越来越差,后来就完全看不见了。”

秀霞熟练地翻转,折叠着锡纸,一只只银元宝在炕上反射着瘆人的寒光。她手中不停,对听愣住的张芝道:“孙二毛跟他媳妇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玲玲,有了儿子后就更不待见她了。你想啊,全家都出门作客,偏偏留一个瞎了眼的孩子在家里。这出了事后,好多人在背后戳他们脊梁骨骂呢,搬走了那也正常。”

秀霞说完朝张芝抛过来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张芝面皮有些僵硬,后背因出了一层冷汗而微微发凉。

离开何有仁家,张芝心事重重地走在去村公所的路上。按照之前的约定,潘磊会赶在天黑前,回到后岗村村公所与张芝会和。村路上静悄悄的,经过的人家都门户紧闭,只有村西头打谷场的方向,有沸腾的人声一波波传来,张芝猜测全村的人,估计都去那里看热闹了。

在一个三岔路口,张芝注意到右边岔路上,何有仁家的大丫背向她,正贴着路边往前走,身上仍背着那个竹篓。张芝凭着对后岗村的简略地理印象,心里揣测着,大丫这是要去哪里?这个方向既不去村长家,也不去打谷场。她刚准备开口叫住大丫,恰在这时身后传来石保田的声音:“张同志,张同志,你们那个潘同志回来了。”

张芝回头应了一声,等再转回来的时候,大丫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她对找过来的石保田道:“石村长,你有没有发现大丫有点不对劲?”

石保田颇不以为然,他背着手挺了挺含着的胸:“就是吓着的,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在村公所,避开其他人后,潘磊把跟周国平通电话的过程,简要地转述给了张芝。“周主任让我们在等待增援人员的过程中,继续搜集有用的信息。他认为如果不是何有仁,那必定有另一个具有特异功能的人在后岗村里。”潘磊面色肃然,两道浓眉微微皱起,“假设何有仁的死亡与这位特异功能人士有关,那我们这次要接触的人具有非常大的危险性和暴力倾向。周主任让我们务必注意安全,必要时可采取极端手段。”

张芝的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她将打听来的关于玲玲的情况告诉了潘磊。

“虽然玲玲已经死了,但我直觉她仍是这些事件的关键,不然何有仁死前也不会喊出那些话。据我推断,玲玲很可能是一位特异功能人士,所以才会有那些反常的表现。她的死应该另有隐情,不是普通的事故,必定与何有仁有关系。”张芝将乱成一堆的线索,一根根捋出了头尾,“何有仁说的‘他们’指的是谁?我觉得应该问下赵子,还有石振华,听秀霞说玲玲出事那晚,他们三个通宵在一起喝酒,也许他们看到了什么或做了什么,知道玲玲死因的真相。”

潘磊点了点头:“我们宜早不宜迟,等下趁吃晚饭前去赵子,还有石振华家里走一趟。”

两人说完便走出了村公所,因村里的人现在大多在打谷场,他们打算先去那里碰下运气。被褪去耀眼金衣的残阳,磨磨唧唧地蹭到了西边,张芝和潘磊面朝血色夕阳,并肩走在村路上。远处忽然有一小群人朝他们快步走过来,离得近了发现打头的是石保田。

潘磊忙抬手致意道:“石村长,正要去找你呢,你知道赵子家住哪吗?”

石保田沉着脸,阴郁地看了潘磊一眼:“赵子死了,是才发生的事情。”

“怎么死的?”潘磊和张芝诧异得齐声问道。

“听看过的人说是被自己家养的猪咬死的,真是邪门了。赵子之前还在打谷场上跟振华讲话呢,后来说要先回去做晚饭,等他娘刚才回家后才发现已经死了。”

又是动物。。。张芝脸色一变,忙道:“石村长,你儿子石振华现在在哪里?”

“我婆子让他去林子里看看兽夹有没有捉到什么野味,好晚上给你们加菜,咋啦?”石保田有些奇怪道。

“没事,随便问问。”张芝眼神复杂地看了下石保田,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石振华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暮色缓缓潜进了林子里,石振华手里拎着只被拧断脖子的野兔,走在下山的路上。不知什么时候,身后传来“沙沙”地踩树叶的声音,石振华停住脚步,朝身后看去。山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夜幕悄没声地撒开了大网。

“沙沙”的声音继续响着,似乎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石振华紧张地喊了一声:“谁啊?到底是谁?”借着林子里残留的些许光亮,他看到有一大群黄鼠狼朝他跑来。石振华怪叫一声,慌不择路地往前跑,身后的沙沙声愈聚愈多,似乎有无数只黄鼠狼尾随其后。

突然石振华踩到一块石头,脚一崴,摔倒在地上。他本能地扭头往后看,只见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黄鼠狼如潮水般向他涌来。石振华绝望地呼叫着,他似乎都能看到,那些小动物褐色的眼珠中,透出的冷漠凶光。

霎时,一道橘黄色,如闪电般的光亮起。紧接着,那光如一条电龙,在黄鼠狼群中蛇行蜿蜒,所到之处黄鼠狼抽搐着发出“吱吱”的惨叫声,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的焦臭味。

石振华张着嘴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前一秒还千军万马的黄鼠狼群,下一秒就成了冒着白烟的黑臭尸体。

潘磊和张芝从旁边的树丛中走出来,潘磊摘掉了橡胶手套的光手中,有橘黄色电花隐现。

张芝瞧了眼趴在地上,惊惧万分的石振华,然后转向黄鼠狼群来的方向,喊道:“大丫,我知道是你,别再干傻事了,快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幽暗的树林中响起轻微的踩落叶的声音。“小心!”潘磊说着上前一步,挡在张芝前面,手中蓄满了“滋滋”发响,跃跃欲试的橘黄色电花。

大丫缓缓从被诡秘夜色占据的树林中走出,她脸色木然,身上仍背着那个竹篓。

“大丫,不要再做这种伤害别人的傻事了。那天你爹和你到底遇见了谁?是不是那人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张芝竭力劝说着。

大丫没有回答,但林子里又回荡起,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似乎又有动物在朝这里汇聚。

“我看还是直接动手吧,这大丫感觉已经被控制了。”潘磊对张芝道。

“对,快点,快点把她杀了。”石振华已经站了起来,躲在潘磊和张芝身后,怂恿道。

张芝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对大丫道:“到底你爹,赵子还有石振华看到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他们?”

那搅人不安的沙沙声忽的停止了,一沙哑的,似不成调乱拉一气二胡的声音,从大丫那传来:“他们放火烧我,他们要杀我。”

“奇怪,大丫的嘴巴都没动,这声音好像不是她发出的。”潘磊仔细留意着,对张芝小声道。

“放火烧?”张芝快速思索着,一个大胆的假设呼之欲出,她大声问道:“你是谁?是玲玲吗?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他们烧了我,我不是鬼,但。。。但现在也不是人了。”低哑的啜泣如鬼魂的低吟,飘散在林中。

闻言张芝转过头,逼视着石振华。

石振华煞白着一张脸,一边后退一边 哆嗦道:“不。。。不是我。。。别相信她。”

“老实交待,别想跑,不然让你尝尝被我抓的滋味。”潘磊对石振华伸出两只频闪着电花的手,目光如炬。

“同志,同志,手下留情啊。我。。。唉,对,是我和有仁,赵子干的,我们本来只想去偷孙二毛家的宝贝,谁想被他家玲玲遇上了,我们就。。。其实是赵子动的手,跟我没关系啊,你们要相信我。”石振华拱着手,对潘磊和张芝连连作揖道。

“宝贝?什么宝贝?”潘磊奇道。

石振华见他们没纠缠于到底自己杀没杀人,脸上明显一松,为赎罪立功般倒豆子道:“是一个外乡人来我们村收山货时跟我讲的,说他以前给过孙二毛一个宝贝石头,治好了他闺女的怪病,但他现在想要回来了,孙二毛却不认了。所以他想出钱让我帮忙偷回来。这都怪我钻钱眼里了,才会答应这件事啊,我现在已经后悔了。”

“一块石头?”张芝不可置信道。

“对,一块会发光的石头,确实挺稀罕的。我们拿到后就交给那外乡人换钱了,本来我们还担心孙二毛会发现这宝贝丢了,谁知他也没提,很快就搬走了。”石振华回忆道。

“那你还记得那外乡人长什么样子,从哪里来吗?”潘磊不假思索问道。

石振华想了想,紧皱着眉头道:“嗨,奇怪了,这么一问,我倒是一点也记不起那人长什么样子,口音是哪儿的了。不应该啊,我见过那人,可现在一点印象也没有。”

张芝和潘磊对视一眼,看来这事件比他们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就在这时,只见大丫扑通一声,直挺着倒在地上,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她背上的竹篓中滚了出来。张芝急忙跑上前,接住那东西,捧了起来。在艰难渗透进林子的昏暗月光下,豁然发现那原来是一具烧得四肢扭曲的小孩尸体,她“啊”地一声轻叫,手一抖,那尸体掉在了地上。

“阿姨,你别怕,我现在伤不了人了。”那暗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来竟是这烧焦的尸体发出的。

“你,你就是玲玲?”张芝双膝着地,跪在那尸体前,“你还活着?”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活着,虽然我身体动不了,但我可以说话,还可以让小动物帮我做事情。”玲玲的声音不知怎么,听上去比之前虚弱了些。

潘磊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副橡胶手套戴上,然后走到大丫身边,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大丫还有呼吸,但好像仍昏迷着。估计就是因为大丫没有自主意识,所以才能被玲玲控制。”

“何有仁带大丫看病的路上,应该遇到了玲玲控制的动物们的伏击。之后玲玲操控了大丫,让她背着回村里复仇。”张芝分析道,“玲玲偷听到我和秀霞的对话,知道何有仁是和赵子,石振华一起的。随后趁大家都在打谷场上的时候,控制赵子家的猪咬死了赵子,最后剩下的目标就是石振华了。”

“妈的,这丫头太歹毒了吧。。。。。。”石振华忍不住骂道,但看到潘磊瞪了自己一眼,便不敢再说下去。

“你不要以为自己就能逍遥法外了。”潘磊冷冷对石振华道。

“阿姨,我没有。。。没有杀何叔。。。我只是在路上叫住了他,然后他就吓晕了。。。我让小动物送他回家。。。我也想回去搞清楚是谁放的火。。。现在我知道了。。。”玲玲似乎越来越虚弱了。

“玲玲,坚持住,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会治好你的。”张芝抱起玲玲急道。

“阿姨,我一直撑着想回家,撑太久了,现在撑不住了。。。我现在唯一。。。唯一想。。。”

“你想要什么?”张芝声音哽咽着,泪水溢出了眼眶。

“我想要娘,还有爹。。。”玲玲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直至几不可闻。

张芝的呜咽接踵响起,犹如离家迷途的孩子,徘徊在林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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