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坚持原则,原本认为婉怡作为功臣救了公公生命的人,原本认为仲群为郑家祖坟丢了人的公婆,现在又因为有了传宗接待的孙子,把柳慧当作了郑家的拯救者,唯一的拯救者。
看来,人都是自私的,在自己的利益面前,会把一切都当垃圾抛开,包括原则和羞耻。他们自以为坚持原则,现在连自家儿子也不责备了,也许心里还埋怨仲群没有把一切早点儿公开呢!
羞愧啊!她曾经视公婆为生身父母,她从自己父母那儿受到救济和宠爱,却去救济和孝顺他们。如今,他们这样对她,这样对她一个做了他们十六年的儿媳妇!
“这是一群没有原则和羞耻感的人!”她心里喊道。
她,是不能在这个“家”留下来了;她的一片善良和大方,也仿佛是用错了地方,用错了对象。
她没有道理跟他们讲,她不屑于跟他们多非一句口舌。他们和柳慧已经俨然一家人的样子。
她对自己说,“走吧,不要跟心里没有仁慈和感恩的他们在一起。”
她打开门,她似乎看到柳慧望着她的背影在得意地笑,她不在乎,她邱婉怡不屑于和她争风吃醋,她不屑于和这样的一个女人去抢一个如此卑鄙的男人,她邱婉怡眼瞎了,看错了人!不,人们!
“婉怡,你要去哪里?”婆婆眼尖地喊道。
婉怡没有理会,她觉得婆婆很虚伪,刚才那么不顾及他的面子。
仲群也发现她要跑出去,突然大喊了一声,“婉儿!”
她在心里暗暗地出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她受的教育不容她失去风度,他们这一屋子人,不值得她失去自尊。
她慢慢地,一个个看完了他们的眼睛,然后对着他们几个,露出凄惨的笑容,“我走了,你们享受团圆的时刻吧,如果你们觉得自己配的话。” 她就此打住了,没有再多说出一个字的力气和敬意。
一屋子的人都吃惊地看着她,本来都以为市长的女儿会撕破脸皮嚣张地大吵大闹,她没有。
她把脚挪向门口,优雅地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大踏步地走出了门。
走出这扇门,并没有给她任何解脱,反而把她的眼泪呛了出来。这就结束了,和仲群的关系结束了?是的,她不想再看见他。
她跑了起来,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她被一只手握住了胳膊,她知道那是郑仲群的手,她想挣扎,可是胳膊被拽得生疼,她挣脱不得,她的脚被迫站住,但是她眼睛不看他,看着别处。
头没回,她把泪擦干了,不能在这样的男人面前掉眼泪!不值得!
“婉儿,不要走,你听我解释!你太敏感了,爸妈什么都没有说啊!”仲群死死地拉住婉怡的胳膊,他刚才从婉怡的目光里看到了绝望,就像刚才从柳慧的目光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胳膊被他拉住,婉怡摆脱不得;就像她摆脱不了一个她爱的人,一场人世间的关系…她心里一阵抽泣。
“婉儿,你听我解释!你一定要听我解释,我不是要背叛你。儿子的出现让我手足无措,柳慧的境况也让我悔恨不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又怕你生气,所以一直瞒着你,我是怕你受伤害瞒着你的;柳慧呢,我才知道这么多年她一直爱着我,我也是情不自禁,我本来没有准备那么做的,婉儿,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所以,我,我…”仲群戚戚地望着婉怡,“婉怡,我爱你,我对不起你,我请求你原谅,请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婉怡本不想和他再纠缠,不曾想他说出和柳慧情不自禁的借口来,伤心不已,但她的语调低沉,“给你一次机会?谁给我一次不受伤害的机会?我以为我们对婚姻忠诚的理解是一致的!我不在,她就可以填补空白?!你可真龌龊!作为女人,一个人把孩子养大太不容易,我也很同情…柳慧,可是我觉得你有其他的方式补偿她,不需要在床上…补偿,除非你想…和她在一起,或者你利用她!你够卑鄙!也不够有胆量,我看不起你!”婉怡终于说了话,她必须说话,因为她要离开这个男人,越早越好。
她说话时声音还这么文雅,这让他心惊肉跳,他甚至想她这么平静,是不是想要自杀,她是个敏感而刚烈的女人。想到这里,他出了一身虚汗,他舍不得她,他不能失去她,他无比虔诚地说,”我不要你走,婉怡,我们十七年的感情,我求你了,留下来,都是我不好,我当牛做马赔偿你!”
婉怡终于忍无可忍,“放开你的手,你太脏了!”婉怡厉色道,“退一万步,我倒不是在乎你突然有个儿子出来,你给他钱,供他上大学,都可以,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我爱你,我自然也会支持你,支持你去爱他,支持你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可是,我不能忍受你的出轨,你知道吗?”她顿了顿,听他不再申辩,便说,“你不要再费口舌了,我在说服我离开你,不是让你说服我留下来,”她抬起头,眼神冰冷到把周围的空气冻僵,“仲群,我们离婚吧。”
他的额头因为紧张局促而冒出了冷汗,“婉怡,不可以的!我爱你!”
婉怡看着他,心里竟然有一丝心疼,因为她爱他,竟有些可怜他,但是她不会为了可怜他而留下来。
她是一个独立的女性,她有独立的人格,离了男人,她照样活!
她说,“你这爱字份量太轻了!”
“那你要我怎么做?”仲群满脸悲伤。
“我想见见那个孩子。”她没有说你的儿子,因为对她来说太刺耳。
“为什么?”他脸上的愧疚褪去,继之而起的是疑惑,“你为什么要见他?”他怕她伤害郭杰,或者说出伤害的话。
“你放心,我不会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我只是想见见他。你知道,我们离婚后,你要出抚养费,我必须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我要为真真,你的女儿争取最大的利益。”
“离婚,这是不可能的!我不能跟你离婚,婉怡,相信我爱你,相信我只是因为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我现在请求你再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
“对不起,如果你懂我的话,你就要放我走,给我留下最后一点儿尊严,有些东西,比如爱情,更比如男人,我是不屑于跟其他女人分享的。”
仲群知道,婉怡是那种心高气傲的人,从骨子里就是,所以她显现出很冷酷的样子,这种冷酷刺痛了他,她怎么可以这样冷酷,她不爱他吗?那些海誓山盟呢?可是,如果他更了解她的话,她只是把心里的痛楚埋了起来,她恨不得逃离这个令她失望伤心的地方,藏到一个山洞里。
她也多想扑到爸爸怀里,哭泣着告诉他,“爸爸,您错了,我爱的男人已经把我打倒在地,爬不起来了!”
她表面上这样冷酷,只是因为心里对仲群失望愤恨到了极点。一个人恨到极点,便异常冷漠。
仲群实在惭愧的无话可说,只重复了几句,“你先跟我回去,我们再商量。”
“我回爸妈家。”她简短地说,“你回去吧,你父母不还在么?老人好不容易来一趟S市,带他们出去转转。”
想起自己的父母,婉怡心里沉重了几分,她知道,她一旦把她和仲群的事公布给他们,他们便会陷于深深地痛苦之中。爸爸虽然年轻时觉得女婿跟所有的毛头小子一样没大出息,而后仲群带婉怡去了美国,已经刮目相看,最近回国开创事业,他更是逢人就夸。爸爸最近血压高,退了休,找不到往常的身份和尊贵,心情也极差;而母亲,估计经不起任何风霜了。人年龄一大,就像老车,嘎吱嘎吱带着老化的零件苟延残喘,经不起风吹草动。
瞒着他们,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你爸妈不是叫我回家吃饭么,要是问起你怎么办?”仲群猜中婉怡要瞒着父母,他和婉怡此时的思路是一致的,他在行使他的缓兵之计。
“我不会让他们知道的,至于你,请你仁慈一次,也不要告诉他们。”
这绝望刺痛了他,他继续求她,“婉怡,我爱你,我不和你离婚,给我时间,我用后半生来补偿你,真的。”
“哈哈,笑话!我连现在都要不到,还要你的后半生?”婉怡冷笑着说。
“真真会伤心的,青少年时期的女孩子很敏感。你想过没有?”
“这句话是我应该来劝你的吧?你倒来劝我,你在乎过女儿么?你现在又给她多出了一个哥哥!”
“那你怎么办呢?”
“你是问我怎么活下去?我告诉你,你不在家的日子,我象学会做馄饨一样学会做了很多菜,我还会做更多的菜。你看看我的双手,它们很强壮。你以为你做饭多,以为我不像柳慧一样照顾你,可我,我打扫卫生,我带着真真去参加课外活动,我在尽力呵护我们的家,曾经的家。”她压抑住自己的悲愤,甚至说完还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这一笑,肯定比哭还难看,可是她竟然笑了。
“婉怡,你再冷静下来想一想,我不是那胡来的人,我是迫不得已。”这话他说得还真有些勉强。
因为已经下了决心离开他,婉怡不再和他争辩,“你回去吧,说不定爸妈急着要看孙子呢!”
仲群看她去意已决,流下了眼泪,“婉儿,你就不能原谅我么?要我给你跪下么?”
她看到他忏悔的眼泪,心里一阵柔软,十六年的夫妻,象大厦倾倒一般,说散就散,她真心舍不得。
可是,有些东西,不舍却必须舍得。不舍,自己得不到解脱。
她说,“你让我走吧,我现在走了,我们还有往事可以回忆;我要和你继续生活,我会很在乎你和那个女人,我们之间最终什么都不会剩下。我知道有很多女人为了保全一个家而忍气吞声,甚至故意不提丈夫的婚外恋,因为怕那层纸一旦捅破,男人会更加肆无忌惮,光明正大,而自己得不到钱财,也不会找到丈夫,最终一切尽失,倒不如用一纸婚姻拴住男人,让他也不得自由。可是,我不一样,我要的家是一个完整的家,我要的男人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男人!宁可玉碎,不可瓦全!我可以走了吗?”
仲群每听婉怡说出一个字,就觉婉怡离他远了些,最后,远的够不到了,喉咙哽咽着,“婉儿,那你去哪里?你要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放心,我不会自杀,尤其不会为你自杀,我只有一条生命!”婉怡心里被悲伤淹没,一字一句地说,几乎是咬着牙了。
说完她就往前走了,再没有多余的话给他。
仲群跟着她,她过于平静,他依旧担心她自杀。
他一边跟着她,一边又想着在公寓里的父母和柳慧,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急着想知道究竟,可是实在担心婉怡。一阵风出来,脸上竟然潮湿了,他以为是下了雨,可是天空没有落下雨滴,原来是自己的泪,是后悔莫及的泪,是绝望的泪,是婉怡眼里的绝望给了他绝望,他和婉怡,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却再没法纠正,无法回到过去。
原来,有的路,无论多么心存侥幸,一旦走出,便无法回头。
他心里一阵难过,一阵窝囊。
他跟着她,跟着她上了另一辆出租车,才发现根本不是去她娘家的方向,最后她在一家旅馆处下了车。婉怡在此时此刻,是多么想扑进爹娘的怀里,因为只有父母,是绝不会背叛自己的骨肉的,父母的门永远是向孩子开着的。
有家不能回。
她站在旅馆的柜台前,他站在她旁边,她上了电梯,他跟着,她不理他,他跟着她进了房间,她坐在沙发上,冷漠地对他说,“你跟我一路算什么?我告诉你,你无非是多听一遍我要跟你离婚。”
“我不要跟你离婚,我舍不得你!”他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象一个乞丐一样,只要给他食物,他做什么都可以。
她何尝舍得他?她知道只要她一句话,“我原谅你!”她的婚姻就保住了,真真也还跟先前一样有慈爱的父亲,一家人就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是,她保住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爱他可以容忍他,容忍他的缺点,但不是什么都可以容忍,现在,她只觉得他太脏,他靠近一些都让她感到厌恶,他曾经的声音,曾经的气味,曾经的一切的一切,在空中形成一条美丽的抛物线,远去,远去…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放在他脸上,”婉怡,你打我耳光吧,你打我,让我好受一些。”
婉怡一动不动,那条抛物线已经消失了;犹如流星,
突然,电话铃响了,婉怡呆了一刻,才发现是自己的电话,忙接起,是她妈妈和蔼热情的声音,“婉儿啊,明天你一定要和仲群回来吃顿饭,你二姨专门来看你,咱们一家一起吃个饭。”
“妈,他最近很忙,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婉怡心里哭了。
仲群一把抢过电话,“妈,我有时间,明天不忙。对不起,妈,我应该早点儿去看您和爸,都是我不好!”
“那仲群你们就早点儿过来吧,陪你爸聊聊天,自打退休以后,没人听他上课了,就给我上。”婉怡妈在电话里笑出了声,“你给他当听众。”
仲群赶紧说好好好,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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