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记-我的二刘女神男神们(九)二刘寻根记

近二十年来,山地丘陵众多的福建省的交通状况得到极大改善,高速公路遍布全省。从福州行驶到长乐二刘村只需一个小时,十分便捷。
 

一路上,我还在默诵着从百度上搜来的二刘村的资料: 二刘村地处天险山下筹峰境,交通四通八达。全村总面积5.72平方千米,共950户,3100多人口,其中出外经商办企业的有1500多人,旅居国外的800余人。 二刘村古属方安里,九百多年前,刘氏从河南彭城入闽,迁凤岗后移居于此。宋乾道间(1165-1200)著名理学家朱熹到晦翁岩讲学,乡人刘 砥、刘砺从学之,同登进士榜,蜚声儒林,村因之得名。九百多年来,二刘子孙繁衍,瓜瓞绵延,播迁110多个乡村,成为长乐乃至八闽刘氏重要发源地。
 
陪着我同去的詹主任夫妇有些担忧地说:“刘炳进老人刚刚过世,我们在二刘村没有其他熟人带路,寻根恐怕有难度。”
我说别担心,大学校友良锦的大哥施大哥是二刘隔壁的大宏村的,已经答应做我们的向导。
我们顺着一条新建的水泥马路进了二刘村,在村委会前与施大哥汇合。施大哥特地带了他的好友刘大哥和邻居施小弟一同前来。刘大哥是二刘本村人,五十岁左右,熟悉本村状况,不二的向导人选。
刘大哥问我有什么要求和愿望。我说:“我想到处看看,去晦翁岩,还要寻祖墓。”
他带着我顺着小路往村里走时,我注意到田地旁盖了很多两三层高的小洋楼,刘大哥说这些小楼大多是出外谋生发财的人寄钱回来盖的,只有老人和孩子住在里面。二刘村的田地很多,绵延将近两公里,但似乎看不到辛勤耕作的迹象,有的田甚至荒了。大概村里的壮劳力都到外地做生意或者漂洋过海谋生去了。
我试探着问刘大哥:“你认识我的舅公刘必成吗?”
刘大哥爽快地答:“认识,他是我的小学老师。”
“啊!”我惊呼一声,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能和我说说舅公的故事吗?越详细越好!”
刘大哥说:“必成是文革期间从厦门被赶回二刘的。他回来的时候推着一辆破板车,拖着几个孩子,怪可怜的。他是教书的文人,斯斯文文的,根本不会种地,拿着锄头跟着村里人下地,锄地的姿势都不对。一开始,日子过得很苦,他最后也适应了,下田劳动有模有样。后来,村里把当年的戏院改成了二刘小学,必成做了小学老师。他文化水平高,书教得好,附近两三个乡找不到老师,那里的孩子全到二刘来上课。必成一直在二刘教书到退休,前几年去世了。”
 
说着说着,我们来到了村中央破旧的剧院。二刘小学早已迁走,剧院屋檐正下方的墙体上仍隐约可见“长乐县二刘小学”七个大字。戏院内部已经年久失修,梁柱上的红漆脱落了,一股旧木头散发出来的霉味和古朴味扑鼻而来。房梁上悬着蜘蛛网,神龛前的香炉也旧了,估计很久没人来这里烧香拜菩萨了。我只能从戏院宽敞的格局想象解放前唱戏时热热闹闹的情形,以及五六岁的小凤鸣(我的母亲)在一楼中央的空地上伸出兰花指,扭动腰身,美目顾盼,用流利的福州话嗯嗯啊啊地模仿着戏里的唱段: 哪知你顿起不情心,别赘高门,弃旧迎新, 抛着奴与母亲,孤苦伶仃,凄凉相对,谁来怜悯......
 
戏院旁边还有一间破旧的小木屋,已经年久失修。木屋外的水槽由青石建成,长满了青苔,早已经废弃了。刘大哥说小木屋原先是二刘小学的食堂,孩子们在戏院里摆十几张破桌破椅子上课,中午靠食堂里做出的简易饭菜充饥。和同时期在福州城里就读师范第一附属小学的我相比,二刘村的六零后七零后的读书环境实在太简陋了。
 
我的眼睛有些发潮,想起几年前母亲在温哥华海边的度假屋告诉我的刘氏族人的一些近况:五十年代土改后,在福州定居的很多刘家的亲戚被赶回二刘,做起了农民。母亲这一辈的,只有她的大表哥旗考上了重点大学,最后当了大学校长,其余的学历都不高,有的初中毕业就出来谋生了。奇的是,到了我们这一辈(六零七零后),外婆家的这一支有将近四十个人考上了大学,后来出国留学移民的将近三十个人。一个家族的成材率如此之高,在当时高考升学率不到10%的福建省是相当罕见的。妈妈还说,我们姐妹俩在同辈中是成绩最好学历最高的,但并不代表我们是最成功的。我的家族兄弟姐妹们基本是从条件艰苦的农村考上大学,靠自身的奋斗留在了城里,后来又出国留学或者移民。如果把我们姐妹丢在同样的环境,不知会不会一样的出色。
 
到了二刘村,不禁佩服起我的家族兄弟姐妹们勤奋刻苦,砥砺精进的品格。我们这一辈总算保住了“书香世代”的招牌。
 

离开旧戏院,前往村里的刘氏大宗祠时,刘大哥特地带我绕道必成舅公家。他说舅公的大儿子至今仍住在里面。我的大舅也很有才华,改革开放后去金峰镇办了经编厂,退休前将厂子卖掉了,又回到二刘定居。

 
舅公的家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洋楼,估计是把原址上的老宅扒掉重建的。我们经过的时候,屋门锁着,屋里似乎没人。离舅公家不远的大宗祠前的空地上有一片台阶,台阶两侧各建一口水井。刘大哥说:“文革时你舅公就是在这里被批斗的。他成分不好,一有风吹草动,就被揪出来。他跪在石阶上,造反派大喊‘打到地主刘必成’。”
 
我心里咯噔一下:刘家在48年不是把所有的地都分给贫苦百姓了吗?为什么到头来还安了个“地主”头衔?我一直以为舅公的罪名仅仅是“反动学术权威”和“国民党特务”呢。
 
舅公的遭遇让我黯然神伤,我强忍着心头的悲愤问刘大哥:“妈妈说村里还有两个池塘,能告诉我在哪里吗?”
刘大哥带着我在祠堂附近绕了一圈,终于见到了怡神园里的一方碧绿的大池塘和另一个被几栋古朴的老式瓦房包围在中间的小池塘。池塘里的水呈碧玉色,似镶嵌在人间的两块美丽的翡翠。陆游的“伤心桥下春波绿”,说的就是如斯翠绿通透的池水吧?难怪小时候的凤鸣和旗表哥喜欢绕着方塘跑呢。
从方塘附近又绕回必成舅公的故居。屋门忽然开了,有人从屋内的楼梯走下来。刘大哥特地停下来与来人打招呼。
我看到了一张和外婆十分相像的脸庞。朝我们迎面走来的老人六十多岁,那眉眼,那嘴角的线条,几乎和我的外婆姨婆一模一样。我猜到了来者是必成舅公的大儿,但又不方便相认(几十年不来往,突然冒出一个海外来客,口口声声是他的外甥女,他做好思想准备了吗?他听说过我吗?)。我冲他挥手,傻傻地笑着,心里偷偷喊:“舅舅,多看看我吧。我是华玉的外孙女,我来二刘了!”
舅舅似乎也有心灵感应,他愣愣地盯着我们一行,有些结巴地用长乐方言问:“你们是,你们是......"
刘大哥赶忙说:“路过的朋友,来二刘逛逛。”
舅舅有些不信,依旧狐疑盯着我们看,欲言又止。我千言万语说不出,仍旧傻傻笑着,冲他拼命摆手。
我们走远后,刘大哥对我说:“你舅舅好像猜出来什么,一直盯着我们看。现在总算明白什么是亲人间的心灵感应了。”
许多年来,我曾经无数次在心里勾勒亲人的模样,幻想见面时的情景。我也曾搜肠刮肚,把熟读的古诗一遍遍过滤,相逢时,我们会不会“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呢?抑或“今宵剩把银釭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呢?
原来世界上最回肠荡气的相逢,不是哪句古诗词能丝丝入扣形容的。现实很可能是这样的:小辈发自内心的傻笑,无奈地摆手和暗示,老辈拙于言辞只能用目光远送。我们没有过多的修饰和桥段,却把人世间最真挚的亲情,用最质朴的方式表达了。
hua_3竹 发表评论于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南小鹿 发表评论于
回复 'hua_3竹' 的评论 : 因为我是瞒着父母回国去调查家史的,认了舅舅,不就间接传到父母那儿了吗?他们会是多么伤心痛苦啊,他们刻意隐瞒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不想让子女知道的太多吗?
hua_3竹 发表评论于
我不明白啊。那么難得才到了二刘村, 而且竟然还看见了亲人, 为什么不相认? 为什么竟然忍得到不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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