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一篇是照片,这篇是文字,朗宁生于湖北的襄州,后来回加拿大上学,结婚,1945年回到重庆,担任加拿大驻中国大使馆的临时代办。1946年初,国民政府还都南京,朗宁也来到南京,这篇就是他的回忆录《A Memoir of China in Revolution》里有关他们刚到南京的经历:
1946年2月,朗宁来到南京,给加拿大使馆从重庆搬回南京作准备。第一件事是找房子。1945年12月,当时加拿大使馆武官先来南京,找了三所房子,却有两所被中国官员占据了,[看样子抗战胜利后大员接收,五子登科,连外国人都不放过。]剩下一所被日本人把里面的设施给拆了,所以也不能住。朗宁来宁后找了两星期毫无结果,后来某位中国人包将军介绍说有一家人,曹将军家有房子要租,于是朗宁和武官开着使馆的吉普就去了,到了,看门的说,这里没有房子出租,朗宁回去跟包将军确认后第二天再去,看门干脆假装不记得他们了,最后出来一个女士,看到门外是外国人,就让他们进去,上茶点,跟他们聊起来,这女士看上去有外国血统,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还会法语,女士的姐姐也出来见客人,她是房子的主人,却是纯种中国人,所以朗宁猜想姐妹俩不是同父母生的。朗宁想谈租房的事,姐姐却对他的汉语更感兴趣,问了一堆问题,听说朗宁在湖北出生,她说,真是有缘啊,我们实际上是邻居,我是湖南曾文正公的女儿。[查百度曾国藩最小女儿生于1852年,83岁去世,就是1935年。1946年,应该没有曾国藩女儿在世了。可能是曾国藩的孙女,原文是Marquis Tseng of Hunan,Marquis是侯爵吧,曾国藩受封一等勇毅侯,这个爵位可能传给他儿子了,所以他的儿子也叫Marquis Tseng,朗宁听到的,可能是指曾国藩儿子的女儿,甚至可能是曾孙女。] 最后,男主人回来了,他是个传统的士大夫型的中国人,跟朗宁大谈过去的美好时光,可能他说的太文绉绉的,朗宁不得不让他说的简单一点,好让同行的加拿大武官能用野蛮人的英语来理解。男主人说他的房子不出租,但是朗宁看出他还是想租的,只是碍于身份有点说不出口,[1940年代,文人谈钱还有点掉价,显然那时还没改革开放,商人地位有待提高]。他领着朗宁们参观他的房子,看他的收藏品,然后说,他有朋友有一处房子出租,有六个卫生间,很大,问郎宁是否感兴趣,祖金一月$1000,是否太贵?朗宁回答说,如果房子真的好的话,这还算可以接受。男主人说,那么我这房子有三个卫生间,应该值多少租金呢?朗宁,这得你来决定啊。这样拐弯抹角的说着,男主人带加拿大人参观了花园,里面的腊梅开放,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最后,主人全家加上佣人们都出来把加拿大客人送到街上,连连鞠躬。朗宁没说他们最后到底是否租了曾国藩后人的住房,他只说(p.85),他们约好了下次的访问,又说,除了给使馆找房子,还要代表加拿大外交部与中国外交部,南京市政府以及军队司令部就使馆租房进行谈判,花费了很多时间。看上去似乎是租了曾家的房子。但是加拿大使馆肯定在南京租了不止一处房子,朗宁说除了大使的官邸外,他们又在“Number 3,Heavenly Bamboo Road”租了房,作为使馆办公房(Chancery)。[这应该是中文的直译,就是天竺路3号。这个地点我去过,可以说去过很多次,就在南京著名的颐和路民国住宅区内,离西康路33号的美国大使馆走路不到2分钟,西康路与北京西路交叉,而天竺路就在那个十字路口边的一个小斜岔路上。查百度,确实这是加拿大当年的使馆,有博客说,天竺路3号之前是梁颖文的住宅,梁夫人叫赵懋华,不姓曾,所以,曾家的房子,应该是大使的住宅,不是使馆办公地。]
1946年3月7日,加拿大驻中华民国大使馆正式入驻,使馆还举行了小小的升旗仪式。升旗仪式,需要有人爬上旗杆,因为那个时候,还不象现在,旗杆还不是电动升旗。那个时候,得人工爬上去升旗,把绳子穿过滑轮再拉下来。爬旗杆在那时的南京是一门专业行业,由专人来干。佣人们头天雇好了爬旗杆的,说今天早9点,准时来。9点过了一会,爬旗杆的带着一个助手来了,助手一直默默无语,朗宁后来听说,爬旗杆的人的老婆不太想让他来,因为怕他会分了她丈夫的银子。爬杆人的技术确实很好,飞快地爬了上去,但是爬到一半,他却停下来,两脚和一只手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拍胸喘息,又发出阵阵呼声[原文用了groan和grunt,朗宁说有点象摔跤运动员的叫声,本想翻译成“呻吟”,可能又不妥,现翻成“呼声”吧,有可能是职业的某种吆喝也未可知,各地的习俗不同,朗宁的湖北人可能与南京人不同。]。爬到顶端后,他在穿旗绳的时候,也是呼声不断,只是在用牙咬着旗绳的时候才无法出声。绳子穿好后,爬旗杆的飞速下滑又让旁观者替他捏了把汗。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就在此时,爬杆专家的妻子出现了,她用右手食指在左手心里写着丈夫的名字,以免发票上写错了。[这个细节让人拍案惊奇,1946年,爬旗杆的这个行业,居然对开发票那么认真吗?甚至,仅仅是那个年代,爬旗杆的收费还要开发票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吃惊了,民国让今人羡慕的地方又多了一个。另外:爬旗杆的技术过硬,在家也是好丈夫!]然后她收了钱走了。朗宁倒叙说,爬旗杆的告诉他们,爬上去的过程是最危险的部分,在爬上去之前,他要先把价格谈好再爬。他要价6000元。[这里原文用的“6,000yuan”,所以前面的租金应该是加元。] 加拿大使馆的中国雇员说,荷兰使馆的爬杆费是5千,于是朗宁开了4千作为起步价。爬杆的说,荷兰人付得可不止5千,贵馆不可能只付少少的4千吧?他愿意开个底价5千,这个是他冒生命危险爬杆的最低价了,朗宁接受了这个价。按加拿大元算,5千元是$2.5.
甲骨--朗宁在中国最知名的,莫过于他与一批甲骨文的断暂接触,如果不是他,这批甲骨可能就会被毁了。下面是他关于这件事的记述:
到了1951年,加拿大政府还没有正式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所以加拿大使馆必须要撤离了。朗宁在整理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盒子,他问管家这是从哪来的,说是从上海跟着一批蔬菜一起运来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大厨柜(cupboard),厨柜有两排抽屉,每排抽屉由一根铁条压着,上面用锁锁住。撬开锁拉开抽屉,里面一片一片的4英吋X4英吋的用棉花裹着,朗宁打开其中一个,惊奇的认出,里面是甲骨文。朗宁说他虽然读过有关甲骨文的资料和照片,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实物。加拿大的明义士博士(Dr. Menzies)手上有一些。很久以后,朗宁了解到,是明义士博士的女儿,请加拿大大使戴维斯在他回加拿大之前,把这批甲骨文从上海运回南京,然后再带回加拿大的多伦多大学[网上资料说,明义士一共收了5万多件甲骨,很多现存于多伦多,朗宁收到的这一批,应该是其中一部分]。佣人们很好奇地问这是啥玩意,朗宁说是药材,这到没说谎,最初发现甲骨的时候,都是送去作药的,明义士也是在药店里发现这些甲骨的。使馆里留守的一位陈先生很害怕,不敢接收这批甲骨,要朗宁把甲骨拿出使馆去保存。朗宁问了一些尚在南京的外国人,他们都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甲骨文,还是烧了吧,否则让政府知道了会有麻烦,象某某美国人收藏了国宝级的古董就是。
朗宁想来想去,决定把甲骨文交给南京博物馆,于是他打电话给一位与南京博物馆有关系的学者[据网上说法,此人是杨宪益],把甲骨文给了他,以为这事就此划上句号了。没曾想,几天后,来了两位南京市的警察,他们以前也来过,所以朗宁也没在意,以为是警察的定期巡访。警察问了些问题,朗宁一一作答。到12点,警察说,你先吃饭,我们1点再来。下午警察来了后就直接问朗宁是否给了朋友一些贵重物品,朗宁说没有,我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啊,除了桌上一个小的笔架,朗宁还给他们看那个笔架,上面还有印章,是洪宪元年(1915)的。警察对此毫无兴趣,还是反复地问给了朋友什么贵重东西,朗宁一再说没有,自圣诞以来就没有送过什么东西,警察马上问,圣诞你送了什么东西呢?朗宁说也没什么,都是些很便宜的,骗歪果仁的假货。警察要朗宁列个清单,所买的东西,附上收据,这样一直弄到下班时间。警察说明天来拿单子和收据。第二天早上,朗宁到了办公室,接待员王小姐问,你知道警察要找什么东西吗?朗宁说我不知道。王小姐说,他们是要找甲骨文。朗宁说,他们说的是“古董”,没有说甲骨啊。王小姐说,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甲骨,只有陈先生这样的学者才知道。于是我去找陈先生,但是他不再,陈太太很害怕,说陈先生被警察叫去了。朗宁赶到警局,说明关于甲骨的前因后果,警察说你怎么早不说,朗宁说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是要问甲骨。警察问一共有多少甲骨,有多重,朗宁都不知道,因为他只打开一个抽屉。这样,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
在加拿大人离开南京坐火车去上海再经广州回国的那天,早上6点朗宁赶到火车站,警察来检查他们的行李,他抽出一件物品问,这是什么?朗宁说,这是鼻烟壶。警察问什么是鼻烟壶?朗宁说鼻烟壶都不会超过3百年,所以不算是文物。警察还是把壶放到一边,又把一些印章也放到一起。这样仔细地查到中午,朗宁很饿,但是警察还是不放行,直到下午3:30,警察把这些东西带上,连加拿大人一起回到警察局,把博物馆一位专家叫来,审查这些物品,穿着长袍,带着老式眼镜的专家来了以后,看了一眼鼻烟壶就说,不是什么古董,又看了印章说,这些都是骗老外的水货,于是放行。到了上海,又要走同样程序,但是上海警察懂行一些,所以没费多少时间,到了广州,遇到的是几个刚上岗想想证明自己的年轻警察,于是查的很严,又要求朗宁出示他的金丝眼镜,金表和金戒指的证明,朗宁说南京上海都没问这些,广州警察说你们必须得去办个证明,你会说中文,你们自己去。朗宁说我不会说广东话,这里人不会国语,警察说那我不管,这是你的事,等到朗宁总算到了地方,站岗的解放军叔叔说,已经关门了。朗宁要求放他进去,战士用山东口音说,你是北佬啊。朗宁跟他套近乎,战士把他带到后门,进去了。又是一番解说,然后发现盖章的头下班了,战士让他们去叫(山东人总是那么热心!),最后总算一切办好了。回到警局,管事的还在,他很吃惊证明居然让这个老外给办出来了,他本来可能就是想给加拿大人一个难堪。于是第二天,朗宁他们在深圳准备出关,中国方面进行了检查后放行,他们向香港那一边走去,走了一半,听到背后急促的脚步声,跑过来几个士兵把他们又给拉回去,两位海关的官员对他们进行搜身,朗宁以为他们是在搜甲骨。完了以后,官员跟他们说,有人指责前面检查你们的人太松懈了,所以我们要再查一次,实在抱歉,祝你们一路顺风。朗宁们于是出来,再向香港那边走过去,英国警察已经得到加拿大方面通知说他们要来,所以一直等着,而且火车也在等了很长时间了,英国人却非要拉朗宁他们去喝咖啡,说,火车已经等了那么长,他们不会在意再等一小会。就这样,朗宁离开中国,甲骨却被他保存下来,去了应该去的地方。中国人民应该感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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