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的时候，我带着尘儿他们三个回国，我丈夫独自留守家中。回国的日子太丰富了，我都几乎忘记有一个丈夫。每每他抱怨起我没有时间回复他的微信，我就说，我是为了让你好好度个假啊。不用想就知道他的嘴会撇到哪里去。
有一次电话，他神秘兮兮地问我，老婆你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吗？
干什么？我漫不经心地问。可以想见一个无趣的单身汉生活，除了孩子老婆，剩下的爱好就是他的专业。
我在读我们当初的往来邮件。他声音谄媚，眼睛一定眯成了一道缝。
这倒是意外的事。当初那些邮件打印出来是为了担保我移民，之后再也没有翻看过。真实版的生活已经进行这么多年了，离那些邮件里的文字很远。
再看那些信有什么感觉啊？我随口问。婚前婚后二十万字……还是单身有闲。
感慨啊。我竟然能够为了追你写那么多字，现在想都不敢想。那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对你说呢？他心醉神迷的声音传过来。
缘分这件事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懂。一失足成千古恨。人真是不能太善良。若不是他以死相逼，我们的通信应当只有前半部分的十万字。
现在回头看那些信，觉得我那时怎么样呢？是不是还是天上掉个大馅饼的感觉？我问。
那当然。他确定地说，就感觉这个女人真是风情万种啊……
风情万种……我听着这个词简直要摇曳起来了。难得结婚十多年了他还能这样大方地形容我，虽然我自知离风情万种有十万八千里。
温柔了一下嗓音，刚要故作姿态谦虚一下，就听话筒里传来他咬牙切齿的声音：风情万种的悍妇！
晕死……
即使我是悍妇也只能我自己称呼自己。我想有必要再给他洗洗脑了。
你知不知道，你是攒了……？我恨恨地还没有说完。
他已经简洁利索地说出答案：十八辈子。
我抱着电话笑死了。
这就是命里夫妻吧。他都知道我没有问完的问题是，你知不知道，你是攒了多少辈子才娶到这个悍妇的？
这个十八辈子的来历，其实是逐步上升台阶的故事。
最初结婚的时候，心里怎么都解不开想不通的疙瘩：人海茫茫，我怎么会嫁给这个男人呢？
虽然谈不上备胎，但是那时候身边的确围绕着很多同样未婚也优秀并且融洽相处多年的异性朋友。怎么会就被下了蛊似的嫁给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呢？用哥哥的话说，围着他转三圈，找不出你是看上他什么了。
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我上辈子欠他的了。一定是这样。
跟他说了这个想法，他心悦诚服地达成共识：没错，你一定是上辈子欠我的了。
把他领回家给父亲母亲过目，母亲背地里对我说邻居说的话：他是积了三辈子的德才能娶到你。
我听着暗暗咂舌。三辈子。那是挺不容易的。
及至领着他去亲戚家拜访，一向最疼爱我的姨母看着他，恭喜之余，不改往日的心直口快教训他：你可要好好对我们姑娘。你不知道你是做了八辈子好事才能娶到她。
他唯唯诺诺地点头。
我都要笑得不行了。八辈子。太夸张了。结个婚要不要连累这么多辈子啊。
再后来，我在温哥华居住时，从一位朋友那里听到她给她丈夫洗脑的话：你是攒了十八辈子的福气才能在国外吃到我亲手包的这么正宗的中国包子！
哗！原来我们都太谦虚了。吃个包子都要十八辈子的福气！
从那之后，无聊的时候我就会跟他说，你知道吗？你是攒了十八辈子的福气才娶到我。
以至于后来，每当我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幽幽地开一句头：你知道吗？……他就会点头如啄米地回答：知道。十八辈子。
然后我们就笑作一团。
关于婚姻的因果，好像之后再也没有突破，没有听过更多辈子的追溯。
十八辈子好像是封顶。就像下地狱也不过十八层一样。
难见天堂，也少见地狱，世上的命里夫妻多半就是携手磕磕绊绊逛一圈人间悲欢，下辈子不再相见。
如此便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