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在她的文章里提到, 她们家那种“弄堂”里的人是不和外面的“野蛮小鬼(上海话发音是ju和不是gui)白相的,不是特别清楚那儿野蛮小鬼的定义,大概就是些家里穷穿得差的孩子吧。
她是住在淮海路那类好地方了, 可能基本上没见到棚户区里有一些为数不多的孩子, 特别是男孩子,或者是课余或者干脆没有上学, 四处走动在垃圾堆或垃圾箱里捡出那些可以卖钱的东西, 比如废纸空瓶碎玻璃等,拿去废品回收站去卖,换得很少一些钱贴补家用, 这种人和事就叫做“垃圾瘪三捡(上海话发音为xie 而不是jian)垃圾”。
上篇说到的兆丰路棚户区里, 就有一些这样的男孩子,不但会被高级住宅区的人称为“垃圾瘪三”, 即便是住在工人新村的工人阶级, 一样常把这类“捡垃圾“的当成教育子女的活教材, “侬看看侬, 勿好好叫读书将来搭至伊拉一样去做垃圾瘪三”!!
其中有与我一起下过乡的, 虽然他为自己曾经捡过垃圾感到尴尬, 但倒也没有刻意隐瞒那段生涯,在一起嘎三胡时, 说上劲了, 神不知偶尔会冒出一句“我老早辣做垃圾瘪三辰光哪能哪能”,因为在他从小成长的环境中,小学生时代 捡过垃圾的不是极少数, 有如我中学也有一个同学, 上小学时家里还住在棚户区,也捡过垃圾, 但搬入工人新村后, 别说自己不愿干了 就是家长也绝不会让孩子去做了, 实在觉得丢人, 要知道邻里之间若是一吵架, 对方开口就“衲一家门全是垃圾瘪三”等等及其难听极为恶毒的话就会冒出来,会害得家里孩子在新村里抬不起头的。
捡垃圾的标准行头是一个框, 连上一根皮带, 斜挂在左肩膀上, 框子靠在自己的背上,所以人就有些前右倾(当然左撇子正好相反),右手拿一个铁丝做成的夹子, 顶端要弯个圈以增加弹性,架子的最下端则各有一个近乎直角的弯勾, 见到可捡的东西如废纸, 手捏着夹子的中间部分, 夹住废纸, 从右绕过左肩往框里一扔, 手同时一松。而弯勾状的夹子前端, 又正好在寻找目标是作为扒拉工具。
记得那时废品回收站的废纸价格, 大约只有两分钱一斤, 碎玻璃高些, 当然什么铜丝破铁壶啥的更高了, 不过卖“铜”的东西就得特别小心了, 因为是国家战略物资, 稍微成形的东西, 回收站的同志有权怀疑来处而去派出所报告。我没问过那插友一天大概可以收入多少钱, 毛估估也许三五毛钱?不过,知道文革的上半场时, 有人专门晚上到大马路去捡掉地下甚至撕别人的大字报大标语, 第二天拿去卖,然后去买半导体零件装收音机或到人民大道买鸽子新城隍庙买金鱼, 反正只要没被活捉, 张贴者一定认为是对立派的人干的好事。添一句, 上海人的革命劲道真的在全国是倒数第一的,除了形势特别特别大好那年把子,19 67年年底时分,鸽子金鱼市场就死灰复燃了, 从上体司文攻武卫刮了几次台风,还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喜欢“白相”个朋友是勿怕刮三的。
我有段时候经常去那位捡过垃圾的朋友家,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实在难寻, 去多了也就知道咋走, 闭着眼也不会搞错的, 但若是要我去找另外的人家, 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那地方房子密度很大, 很多所谓建材又多为易燃物,防火是个很大的隐患, 问题是消防车也开不进去, 更要命的是里面还不通自来水,好在我的记忆中, 兆丰路好像没发生过火灾。
但有一回, 上海钢铁技工学校一个学生, 个头矮小还带副眼镜, 也想撑市面扎台型, 和一个家住兆丰路的对开时, 被打得鼻青眼肿,气不愤, 找了一帮钢校的哥儿们去报仇, 那小子一看来势汹汹, 出溜地跑了, 钻进了兆丰路棚户区腹地,外面来的人哪有本事进去找呀! 钢校这个小模子朋友气急败坏, 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火, 口中说道“扯哪, 我放一把火, 看只瘪三出来勿出来, 一歇我自家到徐庙(徐汇区公安分局)去自首, 让伊拉枪毙我!!”一起去准备帮忙打架的其他小赤佬一看, 放火迭个事体就实在太大了,要出大事体个, 勿来事勿来事, 一定要挡(上海话发音tang而不是dang)伊只断命棺材!生生地把那孙子的打火机给抢了下来, 硬劲把伊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