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亮的星星在灰色的天空上闪耀, 猎户座从东部升起,月亮像被铲去一样缺了个角,原来是月蚀... 艾达看着阴影移动,横跨月盘。蚀满,月亮依稀可辨,如陈年的巧克力蛋糕。待月亮完全消失,银河闪闪发光,如一条横穿天际的光河,一条吹着尘土的大路。艾达用望远镜横扫银河,然后停住,盯着它的深处。通过玻璃,星星重叠交织一处,密密的光的丛林,无穷持续,直到她觉得像是躺在峡谷的边缘,悬挂在星球的枝杈上,俯视星空,而不是仰望。
艾达晕眩了,只怕自己一跤跌进光的荆棘之中。我也晕眩了,已经一跤跌进了查尔斯弗雷泽的陷阱之中。查尔斯把残酷和美丽、绝望和希望、寒冷和炽热织进356页中,呈给我们一幅美国南北战争的丰富画卷。这个画卷便是《冷山》。
妮可基德曼(Nicole Kidman)为了冷山,刻意瘦身十几磅。朱狄洛(Jude Law)倒是一向精瘦,战争和饥饿是孪生兄弟,尤其对不会农活和家务的艾达(由妮可基德曼出演)。战争初期她父亲就去世了,父亲的所有投资也打了水漂,艾达和城里的亲戚,因为长期的格格不入都断了交。冷山下的黑湾农场是她唯一的家,不管如何破败荒芜,她孤单地守着,最近的邻居来访她也不理。就着最后一束月光读书,天亮了喝点牛奶(给奶牛挤奶是她唯一会的农活),蜷在椅子上翻她父亲的藏书。饥一顿缺一顿,塞一把野果或者在鸡窝里掏一只蛋,或者经过邻居家被拉进去喂一顿。艾达被父亲培养成一位淑女,淑女在战争中仓皇无计,但是她一直没有低头。不管平民和中产,女性的韧性在拉撑中牢牢不断,因为期待。艾达的期待是爱,来自了解甚少的小伙子尹曼要回家找她的许诺。艾达接受了这个许诺,尹曼从战地医院做了逃兵,用了半年时间跋山涉水,回到心许的姑娘身旁。
且慢,《冷山》如果仅仅是爱情故事,就赢不了这么多读者,更得不到美国图书奖。艾达和后来帮她的茹比一同挽起袖子干农活苦苦生存,一个冬天一个冬天地熬;尹曼路途碰上的人和事,是另外一个个生存和挣扎的故事,这一路不光是他曲折的逃亡之路,也是整个南方甚至一个国家的磨难。恶的善的,苦的甜的,卑微的或自命替天行道的,睿智的赎罪的,交织缠绵。这两条线并行,哪条都惊心。尹曼的身与心浸茹了鲜血,艾达的手与心变得粗糙开始结痂。即便万念俱焚,也当是为了迎接完满留下足够的空间。天再冷,山再高,太阳终会升起,月亮终有一天破云而出,星星布满你的天顶,只要——有足够的时间。
4年的内战不算长,也不算短。艾达卖掉了父亲的怀表,因为时间已经没有意义。时间靠桌上的一顿顿饭来衡量,用写给远方的一封封信来度刻骨,借傍晚黄昏的弱光朗读一截故事来遣散。战争,尤其内战,让一个社会成了散沙,每一个个体都游移在群体之外,成了迷途羔羊。所幸的是,锁链枪炮之下还有人性的坚持,寒冷中仍有柴火,艰险里还有音乐。艾达的钢琴换来了十几头羊,音乐不能果腹,但小提琴伴奏的歌谣也是南方人的精神食粮、临终挽歌。翻译会丢失一些微妙的美,容我原文摘一段:
- that music held for him more than just pleasure. There was meat to it. The grouping of sounds, their forms in the air as they rang out and faded... What the music said was that there is a right way for things to be ordered so that life might not always be just tangle and drift, but have a shape, an aim. It was a powerful argument that life did not just happen.
《冷山》文字之优美,一如阿巴拉契亚的山脉,也是作者查尔斯弗雷泽生长的地方。人物刻画和对话都很传神,小说结构高超,层次丰富。几乎没有瑕疵,反正我没有看出来。有人批评小说节奏太慢,想来是个心急的读者。抱怨最多的是结尾,可我并不觉得突兀,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当天读最后一节,而是留在第二天稳稳当当地完成。尹曼的代价在书中比电影里更穿透更震动。荷马的《奥德赛》,在美国的南方重演了一遍,戏中的救赎者也同样是女子和奴隶——那位隐居的山羊婆婆仿佛是天上派下来的智者,我猜,甚至带了圣经的寓意。
我和先生去过蓝岭,在高地开着车,远方罩着青岚,一层一层的山梁,一排一排的眉眼,渐次渐淡,直到最后一层化成了天空,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谷都是脊,走到天边,也还是它。这就是艾达、茹比、和尹曼热爱的冷山,还有他们又恨又爱的家乡同胞。在冷冷的蓝色旋流里,述说那个时代的南方和爱。
文/图:夕阳影里一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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