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家庭都有悲欢离合的故事,只是经历各有不同,形成不同的故事,不同的结局,归根结底都脱离不了历史的局限性。
现在,许多人都在热衷于写家史,网上看看,真的有成千上万篇。
写给自己看,扩大点范围就是给家人看,这就随便你写。这样的家史说到底好像就是自娱自乐,用时髦话来说就是没有社会意义。
写得好的家史,首先应该真正反映一个时代一代人,一个家庭几代人的事。
20世纪中国社会的大变迁,许多家庭都有悲欢离合的经历过程,就看你能不能够真正写出这其中的真缔。
最近,经过选择看了几篇家史,每一篇都写出了不同人物在不同时期的真实面貌和他们的精神世界。
在此介绍其中一篇,因为是网上公开的文章,所以没有版权问题吧。
这家史写的是个大家庭,中国20世纪最典型的地主、官僚、经营工商相结合的大家庭。
文章让你读到地主、官僚、经营工商的家庭的真实情况,尤其是家庭人员的真正的精神世界。
尤其可贵的是,我们在文章中能够体会到,中国千百年的传统儒家思想在家庭教育中的重要作用。
文章题目‘往事知多少’,作者是李宜华。
以下是文章部分。因为篇幅长,有兴趣的可以从网址进入阅读全文。
我的祖父厚祺——如山公(1871-1928)是宁波小港李氏坤房李也亭的孙子,梅塘公的三子,坤三房(义房)的家长。我没有赶上见他,他在我出生前几年就去世了,从照片上看,他像个很严肃的人。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担任公职,曾任清花翎法部员外郎,在辛亥革命后,任武昌关监督、厦门关监督、浙海关监督兼宁波交涉员。在清末地方自治活动中,参加上海城厢内外总工程局,和他兄弟们一起组织商团,为迎接辛亥革命胜利及上海光复做出贡献。除了官职外,他曾于1906年在上海开设昆仑钱庄,在家乡开设多家钱庄,也可以说他亦官亦商。
1928年祖父因肾病去世,享年57岁。他去世后,家里包了一条轮船,把他灵柩送到老家墓地下葬。1957年,四伯祖熏接到通知说,因国家建设需要,要把祖父的坟迁到当时的高级红星公社范围内。时隔半个世纪的动荡,现是否还在,就不得而知了。
祖母张寿婉,是翰林张嘉禄独生女。她在娘家深受父母宠爱和弟弟们的尊重。她的弟弟张寿镛,曾任淞沪捐厘总局提调、宁波政法学堂监督、杭州关监督; 民国后历任浙江、湖北、山东等省财政厅厅长、江苏沪海道尹等职,他又是上海光华大学的创办人及校长。 她的二弟,张寿镐,十岁就能写洋洋数百言的文章,在当地很有名望。祖母十八岁时嫁到李家,在夫家伺候公婆显示出她治家的能力。她很有见识,再加上她娘家背景很硬,因此在李家享有一定的威严。她生了九个孩子,五子四女,个个顺利成长。在多子多福的年代,她是个有福之人。五个儿子的房号分别为:温、良、恭、俭、让。祖父还有两位偏房,马氏和汤氏,均无子女,她们只能住在外面,不能进我们家的大宅,祖母也不让子女们去她们那里。我母亲刚过门时,按例要拜见各位长辈并叩头,但祖母关照,不必去向两位姨太太行礼。她对儿子娶的偏房也同样鄙视。总之,在我们大家庭中,姨太太们均属二等公民,祖母的子女不娶也不嫁偏房所生。族内长辈说,我的祖母是几位老太太中最难伺候的,她在家中几乎是一言九鼎。她吃穿讲究、爱挑剔,排场很大,出手大方。她对儿媳的伺候要求苛刻,稍不如意脾气就来,是典型的难伺候的宁波婆太太。我母亲不是宁波人,对宁波习惯不熟悉,因此过门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天给婆婆上茶的时刻不能错过;初一、十五、过年过节,需送燕窝,还是银耳茶,还是桂圆汤,必须弄清。总的来说,我母亲受婆婆的气还不算太多,因为我父亲是最受宠的小儿子。祖母对我母亲感到不满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五少奶是外帮人”,言下之意,她不是宁波人,可以原谅她不太懂宁波规矩。母亲除了伺候祖母之外,还为她记账,代写家信,这是其他几个儿媳替代不了的任务。祖母最大的爱好是打牌,每天必须打上几圈。媳妇、女儿、女婿轮流来陪她打牌,所以每天要安排陪老太太打牌的搭档。祖母最喜欢四姑老爷,因为只有这位姑老爷下班后八点钟准时来陪老太太打牌。四姑老爷姓张,所以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张八点”。
祖母在世时,苦头吃得最多的是我二伯父的偏房,动辄就骂,祖母对她的态度还不如对贴身女仆。四媳妇是德国人,她不仅不学中国规矩,来看她时,还带上一只大狗,狗在地毯上跑、跳。老太太听说还给狗在澡盆里洗澡,她又惊又气,人与畜牲怎么能同用一个澡盆?她不知道狗在外国人眼里是宠物。婆媳之间言语不通,这样到也避免了许多麻烦和矛盾。婆婆对洋儿媳无可奈何,只能在背后唠叨,表示反感。据说,祖母经常指着她四儿子说:“阿四阿四,侬将来真真要烦关”,宁波话的意思是:你将来麻烦多了。
我父亲是最小的儿子,深受祖母宠爱。祖母在世时,我父母亲必须和祖母住在一起,其他几位伯父都单住。大宅子里,除了祖母和我父母外,还有我们兄妹三个,“三四五岁”的小孩,一共六人,但仆人倒有十多个,还有临时工,如花匠、木匠,一个女裁缝经常来家里给大伙做衣服,从春装做到冬衣。老太太有三个仆人伺候,有一个贴身女仆,一个小大姐(类似丫环),还有梳头娘姨(老妈子),每天只是专门给她梳头。我母亲有一女佣,我们兄妹每人都有一个保姆。厨房里有上灶、下灶两个厨子。当然还少不了有男当差。每天傍晚,大厨师到祖母房内请示第二天的菜单:“老太太,明朝吃索西(甚么)?” 老太太对当天的饭菜先评论一番:什么过甜、什么过咸、什么太淡,唠叨一遍。有时不等厨师请示,她就派佣人下厨房关照明天她想吃什么。我们家吃的米都从宁波乡下送来,因为祖母不吃在上海买的大米。往返与上海宁波之间的轮船,中途停靠镇海,李氏与客轮的中上层船员都熟悉,从港口带东西到上海,或上海带东西到港口,都可托船员办理,付点小费即可,安全可靠,极为方便。这样我们家就经常能吃到上好的宁波土产。
每天几位伯父和姑母轮流来给祖母请安,并陪她吃午饭。下午有客来,厨房每天随时准备的饭菜、点心都得齐全。虽然祖母在坤房很有点威风,但是,有一位姑太太是她决不能怠慢的,那就是我们的小姑婆——李玉娥。每当小姑婆来到时,在打麻将的祖母立刻站起来,去陪她说话。大姑婆嫁到夏家,二姑婆嫁到方家,小姑婆嫁到陈家。但小姑婆李玉娥嫁出后,在娘家仍享有特殊待遇,不但一家生活由娘家负担(坤房为小姑婆设有专款,支付她的生活费用,直到她去世),而且在处理家务事中还很有发言权,兄弟们对她的意见颇为重视。这就说明,为什么我祖母决不敢怠慢她,并让我父亲认她做干娘。
我们几个小孩不能和大人同桌吃饭,要单吃一桌,另有饭菜。我的哥哥名庆,因为吃腻了黄鱼,觉得饭菜不合胃口,小小年纪就到祖母那儿去告状,祖母是十足的重男轻女,立刻关照厨房,加菜钱,换菜谱。她对于孙女往往是不屑一顾的。在我出生那一个月,而且就在我母亲生我坐月子的时候,我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还有我三伯的一个女儿都得了猩红热相继去世。一个孙子、两个孙女在一个月中死去,而出生的又是一个女孩,祖母认为我是带来这个不吉利的罪魁祸首,是个剋星,当然她就很不喜欢我,甚至都不愿看到我,生怕我给她带来厄运。按照当时租界规定,凡是房子内住过因患传染病而死的,必须经过消毒后,才能入住。我祖母连忙带着我哥名庆去住旅馆“避难”,我母亲是另租房子坐月子。祖母声色俱厉地说:“我生了九个,个个都好,到了你们手里,怎么会出这种事?”我记得,母亲的一位好友送给我一个大洋娃娃,我喜欢之极。然而母亲严肃地告诉我:不能让祖母看见这洋娃娃。所以我只能在自己房间里玩这个娃娃。那时我年幼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知道:祖母极其迷信,像人模样的玩具是不能玩的。祖母住在二楼,父母和我们三个小孩住在三楼,母亲很少让我们下楼去看她,怕吵了她。祖母每天衣着整齐讲究,头发梳得很光,脑后一个圆圆的发结。她有一双大眼睛,高兴时她微笑,显露慈祥的表情,发起脾气来能让人胆颤心惊。她一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走路慢但很稳重,是个胖胖乎乎,很福态的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