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小溪——第六十三章 离别

 

“瑶姐!”蓝小夏和安凌菲冲在了最前面。

“我今天刚回来,就想来看看你们。”林梦瑶缓缓站了起来。

将将四个月不见,林梦瑶却像老了好几岁,眼眶发黑,瘦的整个人脸都塌了下去,连鬓角似乎都多出了几根白发。

蓝小夏把一伙儿人请进家门,热了几道菜,开了一瓶酒,沏了一壶茶。晚饭吃的是格外安静,似乎大家都各有各的心思。林梦瑶几乎不怎么吃菜,只一杯杯地喝茶。每个人心里都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却都不知如何开口。又是一片让人心慌的寂静。过不多时,还是安凌菲最先开的口:

“瑶姐,你这一走好几个月,一切可都还好?”

“都好。。”林梦瑶微微一笑,眼圈却红了,“老赵。。。。老赵。。走了。。”

虽说是料想的结局,可听到林梦瑶亲口说出来,众人心里还是轻轻抽了一下。林梦瑶调整好情绪,缓缓道来:

“12月拉斯维加斯一别,我随他去大峡谷,徒步穿越大峡谷是他毕生的愿望,可是天不随人愿,那一段时间接连下大雪,大峡谷封山。

他等了几日,心中郁闷,说怎么也要完成这个心愿,便要自己独自一人冒险攀登,让我回去。我怎么也不同意,说这么大的雪要从峡谷顶端一路向下走到科罗拉多河畔,太过危险。他说他是已经快死的人了,什么都不怕。我说那我陪你去,我们要死就死在一起,能和自己最爱的男人死在一起,我这一生也算没有白过。他不同意,却又执拗不过我,便说作罢,再等几日看看情况。

他虽这么说,可心里早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去攀登。一日早晨,我去房间找他,却发现早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他的登山包和户外器具也都一并跟着没了。我知道他是背着我起了大早,自己去登山了。我心急如焚,通知了国家公园巡卫队后,只身一人便先去寻他。

好在从山顶能一直走到河畔的入口只有一个。那天下着大雪,地上又湿又滑,下山的路本来就又陡又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摔下山崖,粉身碎骨。这么恶劣的天气,再加上他身体本来就虚弱,我生怕他出了什么事,再也见不到他,心里又气又急。管不了许多,我一路小跑着下山,也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跤,脸上的泪水早已经冻成两行冰霜。

我不能想象,如果真的找不见他那该怎么办。我知道人都有死的一天,他说自己时日不多了,我便也做好了和他永别的准备。可是离别之前,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会是我永远的痛。

我发了疯一样的找他,一边哭一边喊着他的名字,我的声音被湮没在了呼啸的暴风雪里,我心放佛被挖空了,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真的永远失去他了,或者他是我命里的一场劫、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就那么跌跌撞撞,跌倒了再爬起来,走了两个多小时。我看见前面蓄水站旁边的小草房子前面,倒着一个人,跑过去看,是奇胜。

他晕倒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癌细胞早就转移到了脑子里,发作的时候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一般,只能靠吃止痛药。可他来美国时候太匆忙,药带的也不够。那一天晚上药吃没了,他知道再也不能多耽搁,便在转天清晨决定冒险走一遭。走到我撞见他的那个地方,头疼欲裂,痛苦难忍,便晕倒在了那里。

我找到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晕了多久了,我只觉得他全身冰凉,可却还有鼻息。暴风雪越下越大,我知道不能再那里多做停留,给他暖了暖脸和身子,我把自己的围巾和帽子都给他戴上,让他的身体尽量能保持一些温度。

把他背到我的背上,沿着下来的那条路往回走。

背着他走的时候,心里百感交加。有一点幸福,又有点酸楚。幸福的是,距离上次我们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已经好多年了。他的脑袋倒在我的肩头上,缓缓的呼吸吹到我的脖子根上,特别暖和。酸楚的是,他曾经那样健康壮硕的七尺男儿,如今却瘦到了这副模样。厚厚的羽绒服裹在他骨瘦如柴的身体上,风雪似乎还能从缝隙里吹进去一样。

我背着他走了好久,鹅毛大雪落在了我的头发和睫毛上,冻成了冰霜。我看不太清楚前面的路,只觉得一片白茫茫的,那景象神奇之极,纯净之极,我似乎产生了幻觉,觉得我们像是在一片混沌未开的新天地里,那里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山是白的,海也是白的。整个天地里只有我们两个,我背着他,走到了地老天荒。

我体力渐渐不支,神志也有些不清楚,整个人倒了下来。我想我和他真的要死在一起了。这样也好,一起奔赴黄泉,一起再去投胎。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宾馆的医务室里。巡卫队的人说,找到我们的时候,两个人身上盖满了雪,紧紧抱在一起,脸和手都冻僵了,可是却笑着。

后来我和他回国了。他说他坚决不要去医院,他不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躺在病床上,身上扎着管子。他要自由地离开这个世界。

他身体每况愈下,每天只能靠吃大量的止疼药过活,可他说他每天都过得很快活。因为有我。我们还住在之前结婚的那个公寓里,公寓里还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摆满了我们俩的照片。我们每天拉着手去菜市场买菜,一起做做饭,下下棋,读读书,傍晚时分再出去走走。有的时候他身体状况稍好的时候,我还会开着车带他到近郊玩一玩。那段日子特别宁静,我甚至认为他好了,我们会永远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三月底,他头疼地难以忍受,止疼药已经不管用了。他疼得把自己的胳膊抓得血迹淋淋,深夜的时候他疼得实在难忍,只能咬着被单嘶吼。我哭着要带他去医院,他也哭了,求我不要。我说我不忍心看见你这样,我只想让你好过一些。后来他还是同意了。

他走的那一天精神特别好。我们说了好久的话。

我问他如果有来世,还会不会记得我,他说一定会。

他说瑶瑶,你要好好过完这一生,不要牵挂我,若有来世,我们必定还会再相见。我会在那奈何桥头等你。我定不会喝下孟婆汤,我会跳下忘川河,等待千年,再去寻你。

我哭了。他轻轻抹去我的泪水,拉着我的手说,此生能死在你怀里,足矣,足矣。

那天下午,他便安静地走了。”

讲到这里,众人沉默许久,放佛都一起经历了一生一世的起伏,觉得特别沉重。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这一世的情和债,也只得等下一世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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