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大宅玄机
亨特招呼我坐下来,我们开始了细酌慢飮的夜宵。
“爷爷在世的时侯被许多人认为是怪人。他不合群,有‘怪癖’——只与他认为好的人交往。筛选好坏的标准也很简单——是否心地善良。这个筛选的结果是,大部分达官贵人被排除在外。所以爷爷一生中穷朋友远多于富朋友。少数富朋友中,最要好的就是这幢房子的设计师——古德曼。爷爷和古德曼共同设计了这座大宅。”亨特端着酒杯很有兴致地讲。“爷爷早年生活很坎坷,学有所成之后形成了一整套自己特立独行的学术观点,他用这种观点去点评诸多由他发掘出的历史事实,也不忘记借古论今去抨击政客。他的大量著作引发旷世之争,给他带来了赞誉和抨击,当然也带了财富。
“爷爷一生收获颇丰,包括大量重头著作,也包括这幢房子和他收集的艺术品。我在这里生活很久了。说实话,至今我对爷爷设计的这幢房子还有许多不解之处。爷爷聪慧过人,也怪异过人。他曾经对我说,要我在这幢大厦中寻找他的‘精神宝藏’,对此却不作任何解释。我现在理解了一些,但远非全部。如果你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会有感觉——这里绝不仅仅是一堆钢筋混凝土。”
亨特讲这些话时神情有些游离。
亨特没有再提聘请的事。此时此刻我和他之间好像有了默契——无须再提那件事。我们在投机的谈话中体验到一种难能可贵的理解,而且新的命运契机对我产生了强大吸引力。这其中隐现的挑战味道刺激着我的某根神经,好象深埋心底的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心理学家亨特一定也参透了这一点。久久之后亨特告诉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不甘寂寞的人。”
当晚我们签了合同。
亨特要我留宿在一间非常舒适的客房里。他说如果我愿意,就开始在这里住下来,因为我们的工作时间毫无规律可言。
我感慨这命运的奇特摆布——我将从自己的蜗居小室迁居大宅,虽然只会是一段客居,也令人兴奋不已。
第二天一整天我用于搬家和熟悉环境。
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一座金字塔型石碑,座落在大厦门外十余米的地方。可以看出那是由一块完整花岗岩雕琢而成,高约三米,表面粗糙。上面布满清晰铭文,字体大小不一。有一行醒目大字刻在最上端:“觊觎的诱惑是诱惑者的觊觎”。我一头雾水,完全不解其义。
我围着金字塔转了一圈,居然在铭文中发现了一行汉字: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在‘朋’字下有一个黑点。看来孔子也在亨特老人这里受到推崇,只是那个特意刻上去的黑点让人莫名其妙。
另外有件事我很诧异——亨特大宅的门常常不锁。纽约治安情况之差尽人皆知,亨特没考虑过这一点吗?
“不怕,”他说“如果有人不请自来,我倒乐于知道他是谁?来干什么?为什么?”
什么人?干什么?为什么?——亨特告诉我,这是他的社会调查大纲的最简洁概括。
亨特还说,大门虽然不锁,但闯入很难。我不理解,觉得这话有点离谱——在亨特堡见不到任何保安人员或设施。
“你可以试试,”亨特对我说“扮演一下闯入者,如果你愿意。”
我欣然同意,希望见识一下亨特爷爷和他的设计师朋友制造的大宅玄机。
亨特先随我走到大宅外面,他等在那里让我自行进入。前一天我随亨特走进大宅时没有留意他是怎么开门的。现在这个正门的沉重门扉很容易就推开了,走进门厅也安然无事。由此再深入就要通过一个长走廊。进入走廊我小心四下观察,没有发现异样。走道尽头有三扇门通向三个方向,每扇门上都有小贴示写着“请按铃通知主人”。我犹豫了片刻。在正常情况下,我当然会遵照执行,但现在我是一个‘恶意闯入者’。
我用力推一扇门,那门启开了一条儿约十公分的缝,就再也推不动了。我用肩膀撞它,门似乎打开了一些,但我身后有了大动静。就在我身后约两三米的地方,从天花板的一个看上去像装饰板条处垂直落下一张网,全部封住了我的退路。
此时我像笼中鸟。网是由手指般粗的条子编成的,质地很结实。我用力去掀这张网的下沿,因为它好象有弹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出了一身汗我才掀开约十公分,只好罢手了。但我发现网是可以移动的,我推它向外移了一米,情形更糟了,在我身后又落下一张同样的网,这么一来我就被两张网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
一个真正的闯入者此时肯定会惊慌,可能会动用什么工具去破网,然而这似乎也来不及了。因为此时我头上落下许多柔软的东西,丝丝缕缕粗粗细细绵延不断。这东西粘粘糊糊的,粘在皮肤上衣服上很难剥离。我用手去剥,但持续不断降下的这粘雨防不胜防。而且更令人惊心的是,这粘东西粘到身上后渐渐变硬,使我越来越难以动作。
“好了,好了。”这时传来亨特的声音,他从大门外走进来,站在那里大声对我说“你停下来,不要再有动作,静静地站在那儿。”
我听从了,这粘雨也随之停止。
“仍然不要动,呆上两分钟”亨特指示说。
我照办了,两分钟后粘东西变硬了。
“你现在可以用力去清除它们。”亨特再发话。
我用力了,那些硬壳似的东西竟象酥糖一样破碎开来,纷纷落下。
在这个过程中,我明知道是一场演习,还是不免有些惊慌,尤其是那种粘粘的花生酱样的东西在身上越积越多时,真担心它们会让我造成窒息。可是,我想了想又笑了——‘花生酱’变硬壳,硬壳又变成酥糖,它们当然不会使人窒息。因为这种变化给人充分的时间自我保护。只是,如果你不懂得静止不动呆上几分钟,那么,这个纠缠过程会长时间持续下去,让你不停地手忙脚乱。这当然就是那两个老人的花招了——在戏弄中使入侵者精疲力竭,却又不失仁慈地避免真正的伤害。
我对亨特老人的设计观念有了初步印象——实用而又人性化,还富有幽默感,但趋于原始——事实上这个初步印象基本正确,远不完整。
我在花园里碰见了园丁吉姆——一个身躯硕大的黑人,六十岁摸样。他有一张吓人的面孔——一条刀疤从右额角穿过眼角延伸到下巴,使他的右半个脸完全走了形,那个眼角总露出一小块红色,常常有泪水闪光。如果只看这半边面孔,可以说是狰狞可怕的,可是亨特告诉我,这是个世间少有的好人。
吉姆的刀疤是被人砍的,在牙卖加,他的家乡,为了救两个白人儿童免遭绑架,被一个持大砍刀的匪徒砍成重伤。据说,他当时带着流血不止的这张面孔,在半昏瘚的状态下,把那个小个子歹徒几乎撕成了两半。那个人死了,他护着两个孩子逃走了。被杀死的恶棍是当地一个黑大佬的儿子,所以吉姆就成了追杀对象。吉姆逃到了美国,他的故事也传到了美国。移民官以难民身份审理吉姆的移民申请时,寻找被吉姆救下的两个孩子的父母,以便作证。但是这对白人夫妇带着孩子消失了,据说这对富人认为,对他们最重要的是避开被追杀的风险。
亨特从报纸上得知这件事,他摆平了移民官,把吉姆带回了亨特堡。从此吉姆就生活在这里,过着勤劳又惬意的生活。他住在园丁屋——是一栋紧贴亨特大厦的小房子里,这座由枫树环绕的房子,环境优美,设施齐全,舒适得不亚于一幢小别墅。我去参观过,屋舍内温馨整洁一尘不染,完全不能想象,这是一对黑人夫妇住所——一个老园丁的家。
‘两个白人儿童遇到吉姆,吉姆又遇到亨特,这是上帝的安排’——吉姆这样理解他的遭遇。吉姆信教,而且还有些神秘的崇拜。亨特说吉姆可能有某些特异功能,但他不确定。
我第一眼看到吉姆,他就冲我笑。不但笑,而且还做了一个摔跤的动作。这很奇怪,他怎么会认识我呢?我走过去和他攀谈,发现他左边脸很舒展。
吉姆问起我和汤姆摔跤的事,我突然明白了,吉姆和汤姆是同乡,都是牙卖加人。汤姆就是我那次摔跤结识的黑人朋友,我们是打出来的交情。其实汤姆人很实在,并非最初留给我的小流氓印象。那回摔跤后,他几次来找我。总是先用拳头顶一下我的拳头,再用指头勾一下。这大约是黑人之间的友情示意。他找我是想学摔跤。我领他到草地上试过两次,然后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不适宜学这个,他的脚太笨。汤姆沮丧着脸默认了。从那以后他常来找我,带着些好吃的东西陪我坐在街边,帮我揽肖像生意。
汤姆来找吉姆那天,刚好见到亨特带我走进亨特堡。之后吉姆自然就听到了摔跤的故事。
认识了吉姆,我很快也结识了贞妮和玛莎。贞妮是吉姆的妻子,是一位杰出的厨师,曾在牙买加一家旅游餐厅任主厨。玛莎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沉默寡言,但身体十分健康,经常悠游在亨特堡的各个角落,显得有些神秘。
我来到亨特堡的第三天,天刚曚曚亮,我就随亨特来到南曼哈顿一个小码头上。我们在这里启动了一艘小汽艇,向雾气蒙蒙的海湾深处驶去。亨特熟练地操纵着小艇,一边给我讲解驾艇的要领。没多久我们又调头往北,再沿岸边移动,在接近一处高台混凝土堤岸时,亨特熄了火,改用桨划水。
亨特突然指了指前方高岸,让我看那里。在一段突出的堤岸边显露出我熟悉的白色围栏。我明白了,这就是海狸餐厅的临海围栏。那天‘华’就是在这里消逝的。再细看,堤岸的壁上有斜斜的一条台阶。显然华是从这个台阶离开的。而且我赫然发现台阶下正泊着一个小艇。这么说,华来往餐庭平台并不走陆路而是走水路。这个漂亮的小艇就是他的交通工具。现在天刚亮他就已经呆在这里了。
我明白亨特是在寻机接触华。
亨特静悄悄地把我们的小艇划到了高岸壁下,远远观察那个豪华小艇。这艇的大半身都罩在一个精制的有机玻璃壳内,露出的仅仅是上翘的后尾,一根桅杆顶上居然还有一个雷达天线在不停地转动。
这样安静地呆了一阵,我看到斜台阶上走下一个人来,是个灰白发男子披着黑色披风,慢慢步下台阶。小艇前部突然打开一扇门,隐约可见一个年轻华人男子从门内探出身来接那个人登上小艇。亨特持长焦镜头像机拍下了这一幕,还抬手看看表,此时是清晨6点。
亨特告诉我,华每天三次光临海狸餐厅平台,时间很准。显然是在等什么人。那个人肯定有来头,不然华不会如此辛劳。
那艘漂亮的小艇快速启动了。亨特也突然发动我们的艇,而且极快地擦身滑过那个小艇。我看见亨特顺手掷去一个小黑方盒到那个艇后部。那肯定是有磁性的,因为它牢牢地贴在了那里。两个摩托的吼叫声掩盖了磁性金属块撞到艇身的响声,它没有被人发现。
亨特驾艇迅速沿岸边行驶,又突然熄火。小艇惯性地游动,朝高岸下一个隐蔽的地方深入进去,随后停在几个大水泥柱之间。豪华小艇似乎没理会我们,自顾自地高速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