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出生时我妈得的那一场重病影响了她的心脏,医生说她不能再要孩子,所以我是那个时代非常少见的“独生子女”,也大概是因为如此,我虽然从小没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回家后很快就融于“主流”了,完全没有隔阂。我的朋友中也有从小跟祖父母生活的,长大后回到父母身边,感情就不如一直生活在父母身边的其他兄弟子妹好。
生活在一起之前,我对我爸爸妈妈没有太多认识;回家之后没多久我就总结出来了,我们仨的这个小组织里我妈是最大领导,在小事上她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不过她这个人不是将才,大事来了她对自己信心就不足了,还是听我爸的。我爸这人家里的事情不大管,除了吃,当然吃是开门第一件事,可以算大事。
据说我没有回家之前,在吃的方面我妈都是让着我爸,自从我回来,他就退居二线了。电影里经常看到的场景是这样的,慈父给孩子盛一碗好吃的,然后在旁边很满足地看着孩子津津有味地吃,而我爸前半场符合慈父形象,后半场他更象一个小朋友,坐在我旁边看着,嘴里还说着“啊,嗯,也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给你爸爸留点儿”,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我的善心大发的时候就会请他一起分享。因为这个他遭到我妈的嘲笑,这时我又很可怜他,悄悄地决心将来请他吃个够,虽然此时我还不知道吃好东西是需要钱的。
我以为我爸一直都缺吃的,其实不是,他出生在一个相对富裕的家庭里,我们祖上是江苏无锡,人称鱼米之乡。解放前我爷爷在小镇上开一间肉铺子,养一大家子老婆孩子完全不是问题,每天都有肉吃,而且管够,所以我爸和两个伯父都是六尺以上的高个子。估计我爸缺吃是解放后,特别是三年困难时期的,61年大学毕业他被分到河南,正好赶上。河南又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只有野菜粗粮窝头吃,而且还吃不饱,他甚至得了夜盲和浮肿。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爸才那么爱吃,而且把吃当作一件大事来做,因为他吃过很多好东西,后来又给饿着了。
三年困难时期过去后,虽然不再是很多人挨饿,但是想吃好也是很难的,甚至耶不是人人能吃饱。那时候知识分子也没有用武之地,我爸的聪明智慧都用在找好吃的上面了。
我们住在工厂区,当时厂区是新建的,周围不远就有大片的农田,我爸发现农田里有不少青蛙,于是他就去抓青蛙,有时还带上我。抓青蛙象钓鱼一样,弄一点饵就能钓上来不少,有时候一个傍晚能抓一袋子,足够全家吃一顿青蛙腿,而且是有机食品。 我爸杀青蛙的时候我蹲在旁边看,青蛙的头没有了腿还会动,也许是一种反射行为,我觉得很惭愧,但是也没有因此倒了胃口,青蛙红烧一下是很鲜美的。
秋天到附近的县城里出差,我爸又有一个重大发现,在乡下一片泥洼地里面有很多的螃蟹,北方的农民不懂得吃螃蟹,所以没有人抓,繁殖的一塌糊涂。这个地方离我们家骑自行车要两个多小时,来回就是五个小时,但这并没有降低我爸的热情。捉螃蟹通常是晚上下班以后,所以他每次打一个来回都是半夜才到家,捉蟹的装备是一付帆布手套一个麻袋外加一个大手电筒,用手电对着螃蟹照,螃蟹就会傻傻地站着,等人来捉。我爸第一次去收获了半麻袋,全家吃两顿美味的清蒸螃蟹。接下去每次他都叫上了两个好哥们一切起去,这下子几家都有螃蟹吃。螃蟹太多了,一下子吃不完,我爸还做了醉蟹,不过我并不喜欢醉蟹,也许是不喜欢酒的味道。
螃蟹也只能吃一个季节,冬天来了,抓蟹活动就告一段落。不过喜欢吃的人总是有盼头的,因为很快就是春节。每年春节我爸都要早早地做计划,多次发布预告,把大家的胃口掉得高高地。这一年他宣布要做一种叫“冻羊糕”的菜,原材料是羊肉,因为他说了好多遍,我对这个菜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春节他按照菜谱备好了料,提前做了准备工作,因为没有冰箱保存,半成品只能放在窗台上,我悄悄掀开盖子看看,无限期待成品上桌。
三十晚上冻羊糕终于上了桌。但是,这道菜混混呼呼的一片,吃起来完全没有什么味道,可以说色香味一样都不占,连我爸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出来这样的结果,他非常沮丧。我非常非常失望,这可是盼望了一个月的大年夜主菜啊。主菜没有了,我妈去炒了一个韭黄鸡蛋,草草地算是过了这个年。
这个菜虽然没有吃到,却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我始终没有见过这个菜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直到我近期上网查一查,才知道这还真是苏州的一道名菜。
做法如下:
1.将羊肉洗净,切成大块,猪肉皮刮洗干净,萝卜洗净切块。
2.锅中加水煮沸,放入羊肉块、猪肉皮煮透,捞出再洗净。
3.将锅洗净,铺上竹箅垫底,放入羊肉块、肉皮、萝卜,再放葱姜等调味料,加水浸没。煮开后改用小火将羊肉焖烂。
4.捞出肉皮,剁成碎块,再捞出羊肉,剥下羊肉皮,铺在盘中,将羊肉拆散后摊在羊肉皮上。
5.捞尽余下肉汤中的葱姜,放入肉皮碎块,再煮开,加入味精调味,然后浇在羊肉盘中。
6.冷却后放入冰箱,待凝冻后取出,切成薄片。
其实,这不就是个羊肉冻吗?仔细回想一下,我爸可能是最后一道工序没有做好,因为没有冰箱,所以放在窗外冻,但是天气又不够冷,没有结成冻,端上桌就是烂糊湖的一堆,卖相已经完了。
冻羊糕事件对我爸的家庭声誉有比较大的影响,不过,不久,我爸的工作重点有了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