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想写写他。他是个对我非常有影响的人。
我在美国的第一个工作是在九十年代初,是Acturary, 在一个life insurance的公司,当然确切的说,职称开始的时候,叫做Actuarial student。 然后,根据资历和考试一级级地往上爬。
这个头是爱尔兰后裔,他每到中午的时候,会挨个办公室的叫,大家一起下到公司的二层cafeteria去吃饭。然后,就坐在一起,大家一起聊天。我记得,他总会挑起一些很有意思的话题。比如说,他会问,哎,你们做梦是黑白的,还是有颜色的?很多人都想不起来。我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我的梦是彩色的,有时候,梦里的情节记不清楚了,但我却还记得那人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记得有一次,他的问大家,你觉得你自己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候,有的人说是童年,有的人说是年轻的时候。轮到我,我抬头就说是“现在”,他觉得很有趣,问为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但觉得就是现在。 我总是这样的感觉,直到现在让我回答,还会是“现在”,我真的是觉得现在比以前更好玩,更有意思。还有一次,我心里很感激他,一桌人都在议论,説移民抢了美国人的饭碗,全桌就我一个外国人。我本来就嘴笨,再加上英语不好,让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很尴尬。他马上把话接了过来,说“我就是移民,我爸爸是爱尔兰人”。大家就都不再说这个话题了。
记得大家也会聊一些吃的话题,比如,虾怎么做?我说,我喜欢吃带头虾,红烧。比没有头的味道更鲜美。就会有某个同事满脸怪异的看着我,刚要反驳,就听头儿说,对对对,我爸是渔民,我也喜欢吃带头虾。那个人就会把话咽回去。那是南方的一个小城市,人是很保守的。我这个移民其实会受到很多无形的压力。但这个头儿,给我了不少支撑。
他在业务上,也是很帮助下属的。可以说是导师一级的人物。因为Actuarial Department的头,是Sinor VP. 再加上他自己是多年的FSA, 各项业务都挺大拿的。记得我去请示工作的时候,他最常问我的问题就是,如果这个Business是你自己的,你会怎么想,怎么做?可是我心说了,这么大的数,这么多个零,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几百几千的还行。想想当时还真的是挺不开窍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讲,就是一堆数字,并不构成任何意义。怎么看成是自己的生意也没用。现在想想,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我记得,我问过他,他是怎样把各个业务都精通的。他说,就像是拼图,是在把每一块都吃透了以后,再拼在一起,就make sence了。我当时想,我的天,得学到什么时候呀。那时候,我们这些需要考试的同事,周末都到办公室去念书。五月,十月两次考试,只要是那个季节,连去上厕所碰到人问你的问题都是考试过了几门?我天,真的是压力挺大的。
我还记得,我问他怎么看他的员工。他说,我不太认同员工到我这里来抱怨工资低,因为如果你有本事,一定会找到更高工资的地方去,干嘛还花时间在这里抱怨呢?记得他说,其实,下属和我,都是双向选择,我选择你,你也在选择我,彼此都是自由的。只有我在把你工作的方向和你个人想去的方向汇成一个方向的时候,你才可能发挥出最大的成效。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这些话。
记得有一次开party,大家都围着他的老婆,他老婆也很风趣,两口子真的是一对儿。都是高水平的主。可事后聊起来,他却说,不是他老婆说话有意思,而是因为他是头儿。哦,我想,他看事情挺客观的哈。
我还带我儿子去公司,儿子当时还在幼儿园。一大帮人围着他,我们头儿问儿子:What is 2+2? 儿子说4. 他又问,What is 4+4? 儿子说8. 他说“OK, you are hired! Everybody is fired!” 大家哄堂大笑。
我还记得大家一起坐电梯,门开了,我习惯性地准备跟在众人后面进去。可是,我们这个group,就我一个女的。结果我看着大家,大家看着我,都不动,我才恍然,他们在等我先进去。结果,他们老和我开玩笑,说要training我。很久,我才习惯了。
有一次和头儿的谈话发生在电梯里。我问他,你女儿上了这么贵的私立大学,然后就结婚了,当家庭妇女。那,那钱不是白花了?值吗?他顿了一下,仰着下巴问我,你说,教育的目的是什么?我一下愣在了那里,想了一下,说,学习挣钱的本事和技能呀。他说,不对,是学做人,学习怎样看待这个世界,学习怎样和人相处。这几句话,让我觉得很震撼,也让我感到很惭愧。这些话在我脑子里停了二十多年。这对于我怎教育孩子产生了很大影响。
我猜可能是因为穷怕了,可能是因为是第一代移民。我在美国念书,是很功利的。读学位,就是为了找工作呀,就是为了办身份呀,就这么简单。我们这一代移民身上是有很多烙印的。其实在教育上,也是有很多影响的。现在回过头来反思,才看清自己一路走来,自身也在发生着一些变化。
这个头儿,对我,就像是走进美国职业生涯的一缕阳光,给过我许多的照耀。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一定是退休了,在什么地方安享晚年呢。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