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友人聊天,忽然想念起我的祖母和她富有哲理的教诲,她的某些生活中的不经意的唠叨在我的人生中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让我的人生少了曲折和少走弯路。
我对幼年童年和少年的记忆是断断续续,跳跃式的,缘于辗转东北江南两地拉锯式的生活。一会儿在东北的松花江畔套蜻蜓捉青蛙,一会儿又在江南老宅祖母的小花园里看祖母和祖父给花儿浇水松土,跟祖母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印象中,吃完中饭,祖父从房梁吊着的水果篮里拿出水果,有时是一只苹果,有时又是一只梨,或者拿出几个黄澄澄的枇杷,把水果一片片切好,放在盘子里与祖母和我分享水果吃。祖母通常戴着老花镜坐在藤椅上看书,一边拿着牙签戳上一块水果。我很好奇祖母看的书,常和祖母抢书看,但书里只有密密麻麻的字而没有图画根本看不懂,就没有兴致再和她抢了。祖母却说,等你读书识字了,你就会喜欢看了,女孩子多读书将来总会有你的好。
跟祖母出门买菜,祖母出门前总是会在圆镜子前,把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左看右看似乎非常满意了,才挎着篮子出门。牵着奶奶的手,跨过非常高的大门门槛对幼小的我来说很费劲,老街坊老邻居看见了,总会过来提拉我一下,不论当时他们正在干什么,见我祖母走过来,都会停下手中的活站起来,恭恭敬敬叫声太太。那时,记忆里早已是解放二十多年了,祖母的气场还是非常有震慑力的。据姑姑讲,这些人在解放前是家里的帮佣,解放后,祖母主动把一些房子分给了他们,连家里的家族祠堂也献了出去,后来成为了政府的居民委员会。因祖母的爱国行动,使家人在以后的历次运动中得到了街坊邻居的保护,而免受到大的迫害。
12岁时,我独自一人乘火车从东北来到江南的祖母家读中学。喜欢在祖母的红木书橱里翻看她常看的书,竟是老版繁体字的红楼梦,慈禧前传和啼笑姻缘,还有一些书,不记得书名了。我奇怪祖母竟能写信识字,那时女人是不让读书的呀。祖母说,父母做实业思想比较开明,不给女儿裹脚,男孩子送外面读书留洋,女孩子就请了私塾先生来家里教。所以,一双天足的祖母会写信看书看报,对国家的改天换地,对社会的大发展有自己独特的认识,她常对我们小辈说,低调做人,少说话多用心观察,凡是政府大力鼓动宣传的,你不积极响应,早晚会有你的好处。
我的父母叔叔姑姑牢记祖母的教导,解放后的几十年来,国家搞的各项政治运动,像三反五反,大跃进大炼钢铁,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等,小辈们政治上从不前出,在家里低调生活,把精力都放在看书研究上。即使这样,天灾易躲,人祸难防,我的小叔叔在文革其间,正常行走在街上竟被流弹打死了。
祖母的教诲对我的影响,我从小不喜欢说话,喜欢看书,内心敏感细腻,想的比说的多,父母不理解,认为我比较呆傻,自然也不受他们喜欢。另外也有负面的影响,我对中学的政治课也不感兴趣,高考的政治考试我只得了不及格的57分,最后进了蹩脚的地方院校。在婚恋问题上,我有我自己独特的眼光,对于政治上积极进取的预备党员,团支书的小伙子是敬而远之,虽然承认他们也是很优秀,但我没有感觉,只是喜欢低调有一技之长的青年。
2000年我出国前,来看看祖母。已89岁高龄的祖母竟然说,我知道澳大利亚,和美国一样是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她一直很遗憾我们没能移民去美国,她伤感的说,她的兄弟姐妹都生活在美国,她这辈子是再也没有机会与他们见面了。事后,我才知道,祖母对于澳洲的了解是咨询了我的三叔的。我的几个叔叔都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改革开放后,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满意的工作和生活,分别在北京和南京的高校任教,三叔在北京中科院工作。
出国的两年后,我祖母因脑溢血突然离世。家人在整理她的遗物书信中,发现低调了一辈子的祖父祖母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的后裔,祖上吴光悦清嘉庆进士出身,官至江西巡抚,在我家乡有故居纪念馆纪念碑,维基和地方志里有详细记载。年轻时,我曾一度疯迷徐志摩的诗,喜爱阅读关于他和陆小曼的凄情故事。谁承想,难以预料的世事轮回,祖父祖母一家竟与民国名媛陆小曼是表亲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