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晨光融合了穹庐帷帐内烛火未熄的暖色,那缕晨光带着淡蓝的色调透窗而入,清晨纯净的空气混合露水的澄澈,与榻上红晕香艳两厢一触,变得幽幻溟濛。拓跋焘在晨光照射下醒来,翻身向旁边看,但见一片光影溟濛中,他的新娘睁着清澈双眸,一动不动安静看着他,舒展的眉间,有若隐若现的愁绪。
他在衾被下拉住了她的手。"我是不是…弄疼了你?"
似曾相识的问话将二人的思绪带回了几年前。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所不同的,是她在这次的询问里听出了明显的怜惜与愧意。赫连卿依旧安静不语,那双晶莹美目中流露出的波纹却渐渐变暖。沉静片刻,她用温暖的掌心,握住了拓跋焘拉住她的那只手。
那年幽蓝的月夜,他终于在大夏国后宫一口废弃的荒井里,搜到了这位草原驰名的美少女,他垂涎已久的,赫连勃勃的大女儿。传说她的美丽犹如天池雪莲,纯净淡雅,冰清玉洁。他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看着他的士卒将她姐妹三人从干涸的井里拉出。她面涂黄泥,枯发散乱,狼狈不堪,双臂象母鸡护小鸡般徒劳伸展,护住身后两个妹妹。他和他的兵士一起放声大笑,笑声中是对败者毫不客气的嘲讽与蔑视。她等他们笑够了,放下双臂,一步步向马上的鲜卑太子走去。他按辔端坐,身姿挺如山岳,夜风吹起他甲胄外的黑斗篷,仿佛苍鹰阴鹜森冷的黑色羽翼迎风展翅,直欲将这三只小雏一把抓起吞进肚里。
"我跟你走。"她扬了扬下巴,清泠无波的眸中一片孤傲冷漠。"别动我的姊妹。"
他诧异挑起眉。果然是养在深宫里的公主什么都不懂。这等情势下竟还提交换的条件。他在心里轻笑一声。一群待宰的羔羊。她有什么底气和他谈条件。
他故意带她到她父亲的寝宫里施暴。假如不是她几个兄弟外逃,他甚至要将那几个男人押到他身旁,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他怎样占用这一族的女人。一国公主沦为他床上的泄欲器,不如此便不能彰显他的胜利,和对败者无情的践踏和嘲弄。他尤其对公主感兴趣。在以后的许多年里,他搜集公主成瘾。只有将一国的公主压在身下,才是将这个国家真正的征服在脚下。他命人强行洗掉赫连卿脸上的污泥,冰山雪莲般纯美脸庞令他的呼吸为之停顿。他迫不及待扑上去撕扯掉她裹身的破衣,随着声声裂帛少女纯洁的胴体乍现眼前,他只觉心头一紧,浑身随之一振。
这样欺霜赛雪的肌肤!比刚从统万城里掠来的羊脂玉碗还要洁白润泽。他手忙脚乱褪去自己衣服,强硬拥她入怀,自始直终摆出任人宰割姿态的少女终于还是忍不住反抗,一掌向他脸上挥去,却在手掌就要触到时被他轻而易举地捉住,带着得意的笑看着她,目中有令她愤怒之极的挑衅。他轻轻用力按住她四肢,轻易化解了她微乎其微的反抗,带着一抹捉弄她的神色向她的樱唇靠过去。他在她手足乱挣的呜咽中完成了强吻,再欲进攻时忽觉肩上一痛,是她盛怒之下如同小母狮的撕咬。那怒目圆瞪的神态让拓跋焘觉得更加有趣,他脸上那抹捉弄的嘲笑更加明朗,这可恶的笑容再次激起赫连卿,用尽全力再向他咬去。他一把捏住她靠近的唇迫使她张口,然后抓起旁边撕烂的布条塞进她嘴里,继续他的侵犯。
他终于攻进她身体,撕心裂肺的疼痛令她浑身瞬间绷紧凝固,双目猛然张大,随后一滴绝望的泪珠自眼角划下,被塞住的嘴里发出一声惨烈的低呼。
这奇异景象使他破天荒地首次为自己的行为反思。他停了身上动作,拿出她口中布条,带着无辜神色问她道:"我是不是…弄疼了你?"
随后他听到了少女不带丝毫宽恕的咒骂。他来了气,不再怜香惜玉,继续释放被她点燃的欲望。而她也不再挣扎,将头狠狠向侧面扭去,紧锁的眉头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厌恶。
第二日傍晚,他军中巡视归来,靠在寝宫虎皮垫上休息片刻,命人将赫连卿带到面前。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身边一名侍妾了。你那两个妹妹我也先收着。等她们长大点…"他挑起眉装出考虑的神态,然后看着她慢慢笑道:"寡人一并笑纳。"
赫连卿双手不由纂成拳,怒目圆瞪直视他道:"禽兽!"
满面涨红怒气冲冲的少女再次激起拓跋焘逗她的兴趣。他更懒散地往后一靠,故意色迷迷地打量她,邪邪地笑道:"果然是公主,脾气真不小。"他假装叹气,带着同情语气道:"这是你的命,认了罢!你不再是什么公主啦,从今以后你只是我后宫里一个侍寝的小妾。我是你的主人,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考虑该怎样取悦我。你要是伺候的舒坦呢,我大概还能想想怎么让你这一族人少受点委屈。"
赫连卿目眦尽裂的血红双眸中跳动的火焰象即将燃尽的烟花,猛然喷放后虚弱地凋零暗淡。认命般低头沉默良久,她突然平静开口道:"我会针黹缝补。我可以给你的士卒浆洗衣裳。"
这话出乎拓跋焘的意料。他眨了眨眼,笑道:"不错。可我军中不缺洗衣妇。"
"我还会喂马,养马。我知道给马吃什么…长膘…我知道怎么让马跑得快。"
"很好。这个本事倒还管些用。"赫连卿眼中立即一亮,仿佛看到希望的光芒。拓跋焘几乎要笑出声了。他满意看到赫连卿即将掉入他圈套的天真模样,歪歪头道:"这样罢,你白天伺候我的马,夜里伺候我。人尽其才,两全其美。"
他没有忽略掉赫连卿眼中被羞辱后的痛苦火焰,他乐于象得胜的猫捉弄垂死的老鼠一样,慢慢捉弄她,一点点磨掉她企图抗拒他的心。最初的刚烈在他的驯服下调教为最后的顺从,他喜欢这样的征服。他在这些抢来的美女身上,一次次重复品尝征服欲望满足的幸福,从未曾失手。
赫连卿急促的呼吸良久才渐渐平静,她盯着他的眼睛,冷冷说道:"我想你不缺女人。"
清眸不带一丝蒙尘,她的克制力令拓跋焘微微吃了一惊。他挑起眉做出同情神色,佯装替她叹息:"所以你才要趁着我还没讨厌你的时候,想尽办法讨我的欢心啊。我不妨提前告诉你,我对同一个女人的热情持续不了多久。你最好趁我宠爱你时,从我这里多要些好处。等你被我冷落了,三年五载也见不到我一面,再想给自己牟取点利益,可就晚了。"说完他转头对侍婢命道:"给她换件喜庆点的衣裳,"复又看着赫连卿微笑道:"稍适我在军中开庆功宴,论功封赏攻破你们统万城的将领。你在我旁边陪侍。"
庆功宴设在皇宫外平旷之处。士卒以黄髹木围出营帐,立旌门并覆以黄幕。篝火在宽敞的营地间燃起,欢声笑语穿过营帐内外,萦绕在众将士之间。此番赐宴为主帅拓跋焘犒赏三军,故而众将领倚靠大帐环坐四周,不分尊卑开怀畅饮。席中觥筹交错,鲜卑将士依次向拓跋焘敬酒,抬首那一刻,皆被他身旁的女子吸引得瞬间眩目。小袖绿綺衫,素缣长裙,璎珞为坠,红霞为帔。此时的鲜卑人已开始汉化,上至君主下至百姓皆宽袍广袖衣带飘飘,汉人服饰早已见怪不怪,然而寻常的汉服却被这名匈奴女子穿得粲然生辉,而她静默坐在拓跋焘身边,面带忧伤,宛如泣露。
察觉到众人眼中难以掩饰的惊艳,拓跋焘好生快意,一手搂紧她,笑对众人道:"这便是屈孑的大女儿,我新纳的夫人。"众人纷纷恭喜道贺,拓跋焘越发喜不自禁,扬声对众将领宣布道:"此番庆功宴,除珍宝车旗分赏各位将士以外,我还有好礼相赠。"
随即一拍掌,立即有宫人引十多名女子鱼贯而入。她们身着华丽宫妆,辫发饰羽,腕上金环,然而面色恐慌不安,一望便知是俘获的夏国贵族少女。赫连卿一眼便看到她那两个妹妹,哆嗦立于队尾,仿佛风中颤栗的芦草,随时折断飘零,被人踏入泥中。
"她们是夏国的公主郡主,都是处女,本是众卿特意献上充实寡人后宫的,然而众卿家多年来为国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此番灭夏理应嘉奖,所以把她们都分给你们了,每位爱卿分到一名。来吧,自己上去选。"
席间顿时沸腾起来,众人都肆意打量帐中女子,嬉笑私语声此起彼伏。这十几名贵族女孩除了年幼的赫连瑷,均羞愧低头,暗自啜泣。她们列成一队站在鲜卑人面前,如货物牛羊一样供异族胜利者挑选,选中自己的人便是主子,日后无休止地受其凌辱蹂躏。这是她们无法改变的命运。
"你说过你会留着我两个妹妹的!"情急之下赫连卿不加思索地喊出一句话,引起拓跋焘放声大笑,之后斜睨着她耳语道:"方才你可是不愿意我收留她们的。我说日后纳她们为妾,你骂我禽兽。为了不担这个恶名,我只好忍痛割爱了。"
眼见一名虬髯高壮的鲜卑人面带难掩的猥亵笑容向她二妹走去,赫连卿突然起身飞快走到那将领面前,浅浅一拜笑道:"将军且慢。这两名女子是妾留给殿下的。"她指着两个妹妹,那鲜卑人一愣,赫连卿转向拓跋焘拜道:"妾方才失言,冒犯殿下,伏乞殿下恕妾无知莽撞之罪。妾国已亡,妾家已破,妾早已无依无靠,孤苦零汀。上无父兄庇护,下无侍从扶持,所牵挂者,唯有这两个年幼姊妹。恳请殿下将她们收在身边,使我姐妹朝夕相伴,共同侍奉殿下。我三人自当感怀殿下恩德,尽心服侍,无怨无悔。"
说完俯地叩首。那将领听闻此言自然不敢和太子争女人,悻悻归座。拓跋焘眯起眼睛看着赫连卿俯身顺从的姿态,片刻后露出慵懒的微笑。"也好。既然你如此诚心,寡人领情便是。"随后叫宫人引两名赫连氏离帐,又命人从女俘中挑来两名姿色上佳的贵族女赏赐给那名将领作为安抚。那将领凭白多得一名美人,释怀谢恩,席间气氛又活跃起来。赫连卿漠然坐回拓跋焘身旁,垂头不语。拓跋焘兴致勃勃看着众将挑选美女,与他们相互祝酒畅饮后,搂过赫连卿,在她耳边低声笑道:"这可是你心甘情愿的,以后可别怨我喔。"
赫连卿抬起头望着他,雾蒙蒙的清眸里有动人的水波闪烁。"你也许可以拿我的姐妹迫使我屈服,也许可以凭男人的力量迫使我侍寝,但有些看不见的东西是你永远无法强迫我的。比如我的意愿,还有我的心。"
穹庐帷帐外淡烟曛墨画,灿烂晨曦伴随鸟语声声钻入洞房,打破了赫连卿苦涩的回忆。她向身边这个男人看去。鬓如刀裁,颏如峭壁,英武面孔沉着坚毅,棱角分明仿佛雕刻。她微微皱了皱眉。记忆中那个强盗是何时从男孩儿长成男人的?自己的一颗心又是如何一点点动摇软化,最终放弃对抗的?她是长女,长公主,身负家族重担,她早已没了任性的自由。她无可选择地委身于他,曲意承恩,婉转邀宠,以此交换他对自己的族人网开一面。他和后来被俘的两个哥哥称兄道弟,他对两个妹妹照顾有加。这一切看在她眼里,痛恨他的怒火渐渐平息,长时间的假意欢笑让她产生了丝丝错觉,她已分不出自己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屈服和爱,可以混为一谈么?她摇摇头。但命运之苦,让人不得不屈服的时候,如何面对自己的生命,是她能做出的自主选择。在没有尽头的屈辱和苦难里,她依然可以努力活出最美丽动人的样子。
他说给她听的预警丝毫不差。将她们俘虏回平城后没多久,他便把她丢在了一旁。她看着他一个接一个的搜集女人,冯季姜,杜至柔,她看着她们一个个的获得流星般的盛宠,又一个个黯然跌落。波谲云诡的后宫里,她不可避免地卷了进去,丢了孩子,被人利用,被他伤害。她平静接受了这一切,守着做人的底线,不长歪,不变坏,不害人,不怀恨,不记仇,不与全世界为敌。在对凄惨命运的顺从里,一点一滴注入自己的尊严与善意。
"想什么呢?"拓跋焘洗漱完毕,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欣然笑道:"朕大婚依制辍朝三日,本想带你出雁门关北狩,无奈时间太短,朕就在这南苑行宫好好陪陪你吧。对了,朕有件礼物送给你,权当我们新婚的贺礼,你看了一定会高兴。"
一名内侍走进御幄,赫连卿疑惑地向他望去,玄即睁大眼睛。那内侍的右臂上,稳稳架着一只纯白的海东青。赫连卿惊讶万分,缓缓站起身,向那雄鹰走去。鹰隼锐眼秉金含火,铁钩喙爪犀利如镔,羽翼扑凌,煞是威严。赫连卿难以置信地观赏片刻,转头向拓跋焘看去。
"我说过,我会赔你的。"拓跋焘讪然笑着,脸微微红了。
朔方水北,黑水之南,一片茫茫大草原。那里的天纯蓝而明净,空中飘浮的云朵蓬松洁白,低低地悠然游移,仿佛纵身一跃,就可扯下一把云丝。锡尔河水蜿蜒流下,积于绿洲之上形成一汪幽潭,清澈清泠,天晴时看过去,色泽幽蓝如宝石。潭边芦草随风摇荡,成群牛羊麋鹿点缀在天水之间,碧草如茵,旷野悠远,仿佛一幅优美画卷,宁静展现在魏国大军面前。
带着堆积如山的珍宝车骑马匹战利品,踌躇满志欣然返程的魏太子拓跋焘不由被草原风景吸引,勒马驻足,观望片刻,他望着远方隐约显身的鹿群,兴致勃勃对随行将士说道:"此地水草茂盛山川沃饶,正是狩猎的绝佳去处。"他命大军驻扎下来,带着百余名鲜卑将领向无垠的大草原飞奔而去。远处残破墩堡历历可见,白色城墙笼罩在日晖中一片败毁死寂,渺无人烟。
那是被拓跋焘洗劫一空的统万城,现已改为大魏的统万镇。随军而行的俘虏赫连卿走出帐外,遥望故国,潸然落泪。橙黄落日已沉至天际线,草原暮色四起,朔风凄怆,更觉一片哀婉悲凉。
耳边马蹄疾行,转眼拓跋焘的身影穿过黄昏晦暗光影,出现在她眼前。他并未下马,凝重神色中带着一丝焦急,高声传来侍卫将军,命他们集合兵士向北边山谷里进发,去寻找他的几名兄弟宗亲。这些人追赶麋鹿陷入林中迷了路,天快黑了还是不见他们走出来。
"他们出不来的。"赫连卿并未看拓跋焘,只对着即将出发的兵士,自言自语:"你们去了,也出不来的。"
冷冽的音色不带一丝温度,拓跋焘轻而易举地从中听出了幸灾乐祸。他猛地抓住赫连卿臂膀,厉声喝道:"你知道怎么走出那片山林对不对?!"
赫连卿迎上他迫人的目光,淡然点头:"我能把他们找回来。条件是,"她冲夏国俘虏所在的营地指了指:"放开他们身上的绳索,不许再拿他们当你们鲜卑人练骑射的活靶子。"
灭夏回程时,魏国人将虏来的胡夏宗室大臣用绳索串在一起。一队牛车首尾相连,三百多名昔日的王公亲贵绑缚串锁如同牲口,跟着牛车蹒跚而行,不时被挑出来当做草垛,葬身于刀箭槊孥之下。拓跋焘没来由被赫连卿的冷静姿态中透出的威严震了一下,不由自主点了一下头。
"我有一匹马,和一只猎鹰。你把它们找出来还给我,我就带你去。"赫连卿扬头提出第二个条件。
"你得寸进尺!"拓跋焘回过味来。
"没有马和鹰,谁都别想回来,包括我。"赫连卿平静说道。
拓跋焘无奈命人带她去俘获品中寻找。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赫连卿令他大吃一惊。身跨骏马,臂上架鹰,昂头傲挺的姿态威风凛凛,与被俘以来屈辱柔弱的模样大相径庭,竟似判若两人。
那只猎鹰更是令他望之生畏。通身雪白无一丝杂色,日月岚光铸成的鹰眼锐利如刀,急风骤雨中练就的羽翼矫健阴森,扑棱一声展翅腾飞时如同神话中的凶猛迦楼罗,威力非凡,翅膀扇起的阴风竟生生让拓跋焘打了个冷颤。
上山的小路极其蜿蜒崎岖,灌木丛生覆盖马蹄踪影,举目四周均为枫林,方向难辨。树冠枝叶相连,遮闭天幕,夜色深沉,无星无月,极易迷路。红枫高大,挺拔入云,其间还间杂着紫椴冷杉,树下老藤蔓摇,苍苔枯蕨,走兽潜踪。赫连卿骑马在前,拓跋焘带侍卫紧随其后,一队人马紧贴着凹凸不平的山壁艰难来至一处岩洞下。
"前面没有路了。"赫连卿勒马停驻,就在拓跋焘茫然疑惑之时,忽听一声尖锐口哨,竟是从身边少女口中发出来的。拓跋焘讶然侧目,惊见蹲在少女肩头上的雄鹰猛地一个大鹏展翅,幽幽白羽划过天际,直冲云霄而去。赫连卿眼瞳骤然缩紧,聚精会神盯住云端下翱翔的白翼。只见那雄鹰在泼墨云团之间盘旋着,突然之间一个俯冲,闪电般射向远处一片丛林,在即将落入林梢之时又突然一个鹞翻振臂飞向高空,然后在那一片密林上空快速飞旋打转。
"找到了。"赫连卿面无表情,对拓跋焘淡淡说道:"叫你的人带好砍刀匕首。前面荆棘丛生灌木密集,需边砍边割而行。"
一个时辰后兵士带回了几个衣冠不整的拓跋宗室。赫连卿冷冷看着他们,目中流露出鄙夷。拓跋焘憋了很久的不甘心瞬间爆发,不加思索扬鞭就要向她挥去。他不能容忍一个任其凌辱的败者反过来鄙视他拓跋皇家子弟。然而就在马鞭呼啸袭来之际,赫连卿胯下一动轻夹马腹,整个人敏捷如猴,轻巧如燕,拓跋焘还没看清她是何时出手的,举鞭的那只手已被她的绳索套住,动弹不得。
"别打歪主意。"赫连卿收了套马用的长绳,漠然对气白了脸的拓跋焘道:"别以为你能过河拆桥。你还没过河呢。没有我,你们照样下不了山。"拓跋焘惊讶看她放开了马缰,一任信马由缰带他们回程。
"你这马甚是矫健,该是齿龄不大,竟然识途?"二人并肩前行,拓跋焘好奇地看着赫连卿的马。赫连卿默不做声。拓跋焘渐渐消了气,感觉出自己的鲁莽举动,不好意思笑道:"才刚冲动无名,多有得罪。"赫连卿漠然置之。拓跋焘眨眨眼,没话找话道:"那你看看我这匹马怎样?这可是大宛的良驹,汗血宝马。"赫连卿终于有了回应,淡淡说道:"好是好。只合该上战场冲锋陷阵,不适合荒郊野外游牧,也不会保护主人逃跑。"她看都不看拓跋焘引以为傲的汗血马,略带轻蔑口气道:"你那马是骟马。"停了停,又道:"你们鲜卑人骑的,都是骟马。你们的马优势在于马种纯正,吃苦耐劳,易于驯服,作战时即使受伤了也会拼死保持阵形的严整,然而缺点也在于此。易于驯服的马,训练有素的马,也是失了野性的马,虽然体壮有力,但雄性已失,攻击性不强,不够凶猛好斗,一旦放于荒野很难生存,遇到野兽和狼群不会主动出击,也不能保护妻儿同类。"
"那又怎样?"拓跋焘不以为然哼声道:"你们夏国不到两个月就被我三万铁骑踏平,可见我们鲜卑人的马多么雄壮有力。你不肯认输,才会攻击我们的马。"赫连卿又不做声了。拓跋焘露出得意笑容,望着两旁高大灌木丛问道:"你以前常来这里打猎么?"
赫连卿摇摇头。沉默片刻,淡淡道:"这片山林叫死亡谷,是阿爷用来练兵的。他以前出征若得胜而归,就把带回来的俘虏往这山谷里一赶,两个时辰后让兵士进入谷里寻找俘虏的踪影射杀,然后把头割下来按人头数封赏。"她抚摸了几下肩上的鹰,继续淡然说道:"我八岁时阿爷送了我这只海东青,又叫图仑哥传授我怎样驯养。图仑哥可会玩鹰了。他手把手教我怎样熬鹰,怎样放鹰。放鹰前怎样勒腰。就是把老鼠皮裹着肉,肉里塞了麻绳,然后喂给鹰吞下,鹰无法消化,次日会将食物吐出来,同时也把体内的油脂带出,这叫勒腰。鹰要掉下了二两膘,才可以上山放鹰…"
"图仑哥是谁?"拓跋焘竖起眉毛打断道。
"他是我的侍卫官,靺鞨族的勇士!"赫连卿的脸上露出一抹明媚笑容,是她被俘以后第一次,真心的微笑。"他是百里挑一的鹰把式,大力士,可勇敢了,"她忽然侧目轻睨拓跋焘:"才不会象你,连鹰扇个翅膀,都吓得打冷颤。"
"今晚侍寝!"拓跋焘瞬间冷了脸,恶狠狠对她吼道。
第二天魏军仍停驻在草原上。拓跋焘的好胜心被赫连卿激得无处安放,非要和她的鹰一决高低。以前赫连勃勃与手下将士在那片山谷里玩死亡游戏,有时便会带上赫连卿来猎俘虏。赫连卿的纯白海东青是举世难寻的上品,训练有素,从未失过手。"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把你找到。"赫连卿扬起下巴看着拓跋焘,脸上充满得意与自信。二人骑马飞奔到山谷下,拓跋焘独自跑进丛林里藏身,赫连卿在外面等,拓跋焘连玩了三次,每次都被那扁毛畜生找到。最后一次他藏在狼萁丛生的洞穴里,蕨草肥大的叶子连成一片遮天碧幕将他掩盖,他以为这次他赢定了,然而洞外荆棘枝上一小片破布出卖了他。那是他藏身时不小心被划破的衣服。他眼睁睁地看着天上白点疾电般向他冲下来,铁爪即将擒拿时又倏然直冲云霄,金黄的眼睛闪烁着锐利冰冷的寒光紧盯着他,矫健身姿展翅翱翔,在他的头顶上不厌其烦地盘旋。
他灰溜溜地走出山谷,看到马上昂然挺立的女郎,神采飞扬,两颐嫣红,眼眸晶莹闪亮。扬头看着天上雄鹰,唇边漾动着他从未见过的朗朗笑容,澄净清澈如春日阳光。她笑的如此开心,如此骄傲,如此动人。她从未对他这样笑过。引起她这般明朗笑容的,竟然不是他,而是一只鹰!"该死的扁毛畜生!"拓跋焘恨地满脸通红,想都不想便从身后鞍辔上悬挂的箭囊中抽出一只长箭,弓开满月箭去流星,箭头直穿鹰颈。随着赫连卿嘶声裂肺一声喊叫,那神奇海东青应声落地,再无生机。赫连卿颤抖的双手抱起鹰的尸体放声大哭,之后擦干眼中的泪,回头死死盯住他的眼里闪着刻骨的恨意。"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他看见她再次泪奔的眼里透出的寒意,冰冷彻骨,看不见半点宽恕的可能。
厉刀剜肉般的目光令他瞬间清醒,随后心中泛起歉意。也许自己的确过分了点。他蹲下身,在她耳边软软地怯怯地哄道:"好嘛好嘛,不生气了嘛,我以后赔你一只就是啦。"
御幄里红光满面的皇帝眼中闪烁着愧意,一动不动看着赫连卿。这一切都与那日的神情相似。赫连卿面带难以置信地微笑,喃声道:"陛下竟然…是真的…"
"君无戏言。"拓跋焘扬眉笑道:"这下你该有事做了。宫里的日子,原是不适合你这性情的。"
赫连卿哑然笑道:"陛下是要妾以后…养鹰啊?!大魏的皇后!玩鹰!陛下不怕天下人笑话呀!"
"哼,"拓跋焘不以为然道:"谁规定的皇后就非要象个泥塑一样摆在后宫里充当母仪天下的榜样啊?再说我鲜卑人尚武,女子亦不甘人后。你那养鹰的技能,一身的本事,浪费了就可惜了。我再挑选几名侍卫给你,你也教教他们怎样驯鹰,日后打猎说不定能用上呢。"
赫连卿静静看着他,目中含情带意。"陛下为何,待妾如此…"
她本想说出"情深"二字,又觉不妥,脸上一红,羞涩低了头。拓跋焘将她罕见地娇羞看在眼里,微笑对她说道:"因为你是天佑之人,天神为我大魏选出的皇后,我自当以礼相待,敬你爱你,否则违背了天意,将招至天罚亟行,愧对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