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润里的少年\'\'游击队\'\'

汉润里的少年游击队

L爸爸的故事(二)

也许是性格使然,我父亲年少时十分顽皮,小学成绩尚可,中学成绩每况愈下。从二年级开始,他就不时看一些旧时的章回小说,四年级开始在同学们中宣讲,小朋友往往三五成群听父亲讲述天南地北地神聊, 经常一句话乐翻了众人,引起哄堂大笑。 有一次上日语课,老师是一位约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女教师,她几乎哀求般地对学生说:"啊哟,你们不要闹了好不好,LDM,求求你们了!"(父亲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个老师的相貌。)其实他们並非闹堂,也不是不学日语,只是心里厌恶日本人!有那么一次,父亲故意大声歪声朗读,"你爹爹你妈死!",被正好站在教室窗外的校长余世燕听到,于是他叫道: “LDM!出来!” 于是父亲被校长叫到教室外训斥了一顿,但好像没有体罚!

高中时,有一次上高等代数,由校长代课。校长姓江,说话有口头禅:"那是个么窍呢?"(那是什么道理呢)?"并且带有浓重的乡音。有一次他指着黑板上的方程式说:"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排列呢?",我父亲立马模仿校长的腔调顺口问到,"是啊,那是个么窍呢?",话音刚落,整个教室哄堂大笑,连校长也情不自禁了!在校长当时的印象里,认定这是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果然,以后校长每每见到父亲,都毫无疑虑地脱口而出,"哈,LDM!”

当时的武汉市立一中是一所有名的男子中学,校內有两位体育老师,一位姓王,个矮,微黑,四十开外; 另一位名窦联壁,四十以内,身高一米八左右,一头卷发,看上去潇洒伟岸。有一次上完体育课,窦老师将队伍整顿后宣布,"解散!"可是不一会儿,他又宣布, "排队!" 父亲不满地说:"散了队又排队,何必散队?" 他听后反驳说:"上了课又下课,何必上课?"父亲听后哑然!窦老师性格开朗,并未因此而报复一个小孩儿。 期末考试父亲投篮不准,他说他拉单扛行,窦老师便以父亲的单扛成绩,给了八十多分。 父亲后来上海工作,听我大表姐夫WHS说,窦老师在鸣放中被错划为右派,文革中含寃致死,父亲深为窦老师叹息!

上一篇提及二爹爹和四爹爹学习并改良了从前就了然于心的制鞋工艺,后来他们含辛茹苦成就了制鞋的家庭小作坊。选货进货与制鞋底由二爹爹负责。鞋底除了后来的橡胶,主要是水牛皮,在武汉周边乡下甚至武汉三镇即可采购到。四爹爹负责剪切和缝制鞋帮子,用一种黄牛皮和黑牛皮(我至今没弄明白),要画妥了样子再剪切,每道工序都是个要技术的手艺。他们雇佣的伙计中,是有同乡和亲戚的。据说,生意最好即是家里请伙计最多时期,中午给大伙开饭最多时有四桌,每桌坐八人。制鞋生意慢慢成型后,二爹爹四爹爹将家一起搬到德华里,(当时在中山大道上的下段,地处汉口的三码头)。这个家族小企业到达它最辉煌的那年,他们再次搬家到中山大道1040号(靠近汉口南京路,似曾属英租界)。那时汉润里的房子有卫生设备,也不过就是我们现在家家都有的抽水马桶。自然,汉润里是地处于上海人所谓的“上之角”。

这汉润里三层楼的房子便是今天故事的核心背景。一楼被家长租给了一家百货商铺,老板闲来无生意时,常常手支着下巴悠闲地坐在店里看街景。解放前,武汉三镇的街头充斥了各路地痞流氓,横行霸道,妇女儿童出门极须小心谨慎。有拉黄包的无聊车夫,使蔫儿招看客人笑话,每每邻居的姨太太到家,总被他弄松,停车时故意把车头猛然翘起,使年轻女人狼狈不堪。

届时二爹爹的长女次女均已出嫁,父亲是家里幸存的独子(上面两同胞兄弟皆夭折),大约是十三,四岁,外表安静,实则天天惹事,淘气异常。四爹爹的大儿子敦元业已娶妻,参与小家族的制鞋业。 父亲说敦元生性温厚善良,然命运多舛,几年后竟染病而亡(后话)。耀明叔叔是四爹爹的小儿子,比父亲小四岁不到。俩兄弟从小长在一起玩在一起,自然淘气闯祸也都绑在一道了。每日清晨,俩兄弟上学用了当时最普遍的交通工具-乘马车。小孩灵活,一跳即跃上马车两侧的脚踏板,不去坐那相对的两排四座位,而更愿意两手拉在两边的扶手上。听到有人跳上车,车夫老板习惯地一侧头,喊一嗓, “去哪里?” 回答,“XXXX”。一会儿,马车驶到地点,老板停车待要收车费,一回头看,哪里有少年的踪影?只得悻悻地笑骂一句,“个砸子!” 

父亲说他自己很有几年的一段时间,少不更事,不停地想着法儿地贫嘴扯皮,惹事生非。耀明叔叔却是生性安静,他后来大学毕业留校作了教授,一辈子学无止境,育人无数。但是少年时代,跟着有无限歪点子的哥哥,他毫无选择地成了从犯。武汉历来有火炉之称,爹爹们在三楼顶平台一角搭建了个乘凉的亭子。亭子上的瓦片,兄弟俩拿来砸碎,大小控制在黄豆粒般,他们准备着要完成一个重要任务。从三楼顶平台栏杆旁向下俯瞰中山大道上的车水马龙和红男绿女,景色不错。前面提到的那种马车,两排四座上会坐了妇女儿童或年长的,而常常站立于两边的踏脚上手拉住把手的却是一些国民党的下级军官,脸上充满了趾高气扬的傲慢。这天,机会终于来了。锁定好目标,俩少年神闲气定,极其老练、精准地算好提前量,各自将手里的瓦片粒子,一颗,又一颗,准确地飞向砸向毫不知征兆的国民党军官。此时此刻,汉润里一楼百货店老板正闲坐在铺子里看世界,清清楚楚目睹了这一幕:黄豆大的瓦粒子从三楼顶上以某种可观的初速度被甩出,在万有引力的加速下,以致命的终极速度不偏不倚地砸在在马车扶手上的军官手背上,只听得“嗷”地一声嚎叫,下级军官从疾驶的马车上重重摔下。突如其来的袭击使得乘坐于马车中的一个孕妇也无辜受到惊吓,满脸惨白。等到军官弄明白刚发生的事,禁不住雷霆大发,破口大骂,“妈个x ......!”。

此时马车已行至隔壁光明印刷厂门前。恼羞成怒的国民党军官,气急败坏地箭步冲上去拉开门。厂长误以为来了客户,正起身迎接,国民党军官不分青红皂白,上前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几记耳光,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哇哇骂人。此时广东籍的印刷厂长内心已大致明了,也猜到这躲在暗处的肇事者。可他与二爹爹四爹爹是睦邻,且是极有风度和修养的长者。当天事情过后他悄悄照会了家长四爹爹。

与多数武汉人一样,四爹爹听完事情缘由,真正是火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他应该深知自己儿子不是主犯,但碍于面子,不宜直接训斥兄长的独子。 正值肇事主兄弟二人兴冲冲打楼上下来,四爹爹双眉倒立,厉声喝到,“耀明,跪倒!” 一见弟弟受罚,父亲心下明白事情败露,自己马上也要被收骨头了,一转眼便溜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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