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风云 第二百二十五章 邙山之颠(二十五)

以文会友,笑谈古今,坐而论道,怡情益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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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彭乐被宇文泰阵前一番话语打动,当下收了金带,率军缓缓而退。
处于前锋的彭乐军既退,在其所部身后观望的刘丰、薛孤延二军自然不愿取代他的位置,与困兽犹斗的西魏军继续死拼,也随即撤军。
出战的东魏军三部相继地与西魏军脱离接触,他们默契地划分出各自的区域,一边清扫战场,点检首级俘获,一边缓缓退回开战前的出发地点。
此时已是日影西沉,阳光已经从强烈而清澈,变得略微暗淡,似乎掺入了一层淡淡的透明的金色。也原本一片亮白刺眼的天空,此刻也仿佛如洗般湛蓝。因千军万马驰骋而从山谷中升腾而起的道道烟尘,也渐渐变得静止,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巧手糅合在了一起,如同一幅巨大的淡黄色轻纱织就的帷幕,静静地悬挂在山谷的上空。并正以极缓慢地速度,渐渐隐没。
夕阳从西方斜斜地照入山谷,照射正在列队东退的东魏军身上。士卒们赭黄色的旗帜衣甲,在澄亮的阳光下金光浮动,仿佛翻滚漫卷的海浪一般。东魏军一路缓缓推去,如同是在一波一波的浪花中水位悄然消退的潮水。潮水过处,露出满地乱石密布一般的阵亡将士的尸体。
适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此刻突地安静了下来,偶尔只有一声长长战马的哀鸣,打破沉穆的寂静。随着人马从战场逐渐退出,越来越多的暗红色显现在大地上,最后整个大地似乎都被浓烈的血色所覆盖。
在中军观战的高欢见出战的东魏军先后退回,却不见有生擒或阵斩敌酋宇文泰的捷报,不禁心中疑惑。但前军既回,西魏军也已经乘势退入山口,继续督军再战已无意义,当下传令全军,结束战斗,退回驻地。

高欢回到中军大帐内坐定,即遣人去寻彭乐,唤他速来面见。不多时,就听传报彭乐已至,高欢急命传进。

只见彭乐大咧咧地跨步进来帐内,于高欢座前躬身行礼,


“职下彭乐,参见大丞相!”


高欢戎装未解,在大帐正中案后端坐挺直。他见彭乐进来行礼,当下伸右手作势虚扶一把,和颜道,

“免礼,汝今日力战辛苦,起来说话吧。”

彭乐再礼称谢而起。


只听高欢在上缓声道,


“孤命你贾勇穷追,务擒元凶。但见尔等相继收兵,却不知可曾擒得那宇文黑獭?”


彭乐喜滋滋地将手中宇文泰的金带呈上,奏道,


“黑獭漏刃,已丧胆矣!职下亲获其所服金带在此,特以复命。”


高欢接过金带,反复看了几眼,心中疑云更盛,随即语带冷意

问彭乐道,

“若黑獭既已漏刃而遁,汝却又缘何得获其近身所服?莫道尔以他人之物诈献,欺瞒于孤?”


彭乐见高欢不相信自己的禀报,反而质疑他所献宇文泰金带的真实性,急道,


“祈大丞相明鉴,职下绝无欺瞒呐!此物确为宇文黑獭所服,职下与他阵前面晤,亲见其自手解之,复传于我!”


高欢闻言,面色骤变,眼中寒光大盛,只听他厉声诘问道,


“汝适才方言黑獭漏刃丧胆,如今却又言与其阵前面晤,彼自解此带与汝。汝究竟是如何得获此物?黑獭竟又是如何遁逸漏网的?还不与孤一一如实道来!”


彭乐不防被高欢三言两语就问出破绽,一时不禁语塞。他此刻已经全无了方才进帐时的兴奋劲,一时涨红了面皮,低头口中不住支吾道,
“这个么…,此物实是…,职下不曾…”
只听“啪…”一声,高欢将手中金带摔在面前案上,怒吼道,
“汝好大胆!行如此之事,却还敢欺瞒于孤!须知阵前众目睽睽,岂能人人守口如瓶?但军法重赏之下,事无巨细,焉有不明!何道凭汝一言,竟可瞒天过海乎!?”
彭乐见无法隐瞒,只得将如何得到金带,又如何放走宇文泰的经过原原本本叙述了一边,最后道,
“…事即如此,然实不为此语放之。”
彭乐语毕,偷偷瞟了一眼上座的高欢。却见高欢面上似乎笼罩上了一层青气,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而他一双虎目发红,可以看到内中怒火熊熊,仿佛沸腾的岩浆一般即将喷射出火焰。
彭乐看得心底一寒,忙俯首行礼,不敢再出一声。他此时也意识到今日自己私放宇文泰的举动闯了大祸,引得高欢动了真怒,心中顿时如同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来。
中军大帐中随侍众将见高欢已是怒不可遏,不由人人暗自凛然,当下皆屏息肃立。宽阔高大的帐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如同是画面定格一般,无人稍动。
此时隔着厚重的帐幔,可以听到大帐外东魏军正在陆续归营。到处是人喊马嘶,还不时夹杂着胜利的欢笑隐约传来。而一幕之隔,大帐中却是气氛分外压抑。众人除高欢外,皆垂首而立。帐内寂然无声,只闻听高欢强自按捺的粗重呼吸声,在空中起伏。这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沉重,似乎散发出令人窒息般的压力。
彭乐心中正在忐忑不安,却听“哗啦”一声,高欢突然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几案,已纵身跃起。帐中众将见状,顿时将头更加低了几分,莫敢仰视。
只见高欢一个健步跨到彭乐身前,重重一拳已经捶到彭乐脸上。
“竖子尔何敢!”
高欢如同一只发狂了的猛兽一般大声咆哮道。
彭乐绝世勇将,高欢这一拳打得虽重,但对他而言,也不过当风吹过一般。但他见高欢怒极,不由心中暗自生怯,当下就势向后踉跄两步,还用手捂住面上被打的部位,装作一副被打得不轻的样子。
高欢见他如此作态,心中更加恼怒。高欢才要挥拳再打时,却发现彭乐身形高大,自己站在他面前几乎要矮一个头。高欢气得攒拳顿足,向彭乐怒吼道,
“跪下!”

彭乐忙不迭双膝跪倒,以手扶地,不敢抬头。高欢上前一掌打掉彭乐的头盔,然后抓住他头顶的发髻,用力将他的头往地面狠撞,“砰砰”做声。彭乐乃东魏军中第一猛将,此刻在盛怒的高欢面前竟如一只小狗一般,丝毫不敢反抗,任由高欢推着自己的后脑面朝地面狠狠撞。一连几下下来,彭乐的额头鼻尖被撞得发青,满面灰土,模样十分狼狈。
高欢连撞了几下,用手掌拍着彭乐的头顶怒斥道,
“尔素恃勇骄狂,目无纲纪。昔日沙苑之战,汝轻敌冒进,为敌所创,只身逃还,致我军不利,无功而还。今日竟又于阵前受收敌馈,私纵元凶。胆大妄行,骇人听闻!尔张狂如此,莫道我手中刀真斩不得汝首邪?”
高欢说罢,舍了彭乐转身回到座前,伸手抓过座旁描金漆架上放置的宝刀。
只听“仓啷”一声,高欢已抽刀在手。只见白刃如芒,冷光流溢,整个帐内的气息似乎顿时一寒。
高欢大步回到彭乐身旁,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将手中明晃晃的宝刀举到彭乐颈后,眼看就要斩下。

帐中众将一时大惊。高欢向来待下宽厚,特别是勋旧部属,每多维护。今日闹得竟要在帐中亲手诛杀大将,这种事以前还从未发生过,显然高欢是被气得不轻。
众将一时纷纷跪倒,
“大王息怒…”
 “事不至此啊,大王…”
“请大王暂收雷霆,从长计议…”
“求大王三思啊…”
……
帐中一时求情之声四起,乱烘烘响成一片。

高欢满面怒容,牙关咬得咯吱做声,手中刀缓缓扬起,却在众人的求情声中又缓缓落下。然后又心有不甘似的再度扬起,然而犹豫一番又缓缓落下。宝刀起起落落,如是三次。

众将都提心吊胆地盯着怒气勃发的高欢手中那柄寒光四射的宝刀,在彭乐头顶几度举起又放下。而彭乐暗自里浑身肌肉都紧张得绷了起来,坚硬得如同石头一般。但他却不敢稍动,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瞟着高欢的举动。


高欢手中的刀举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砍下去。他最后恨恨地一跺脚,口中


“嘿…”一声,然后将手中刀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求情的众将提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了地。早有一个机灵的侍卫上前捡起宝刀归于鞘中,复置于漆架上。众人一时皆纷纷礼拜,七嘴八舌地恭维道,


“多谢大王宽宏…”


“大王诚圣人之心,仁恕爱士…”


“余等唯效死力,以报大王…”

……

此时彭乐也暗自长嘘了一口气,明白今日算是度过了难关,至少性命无忧。他忙膝行几步来到高欢面前,大礼伏拜,

“职下知错了!请大王发令,再拨五千骑兵与我,职下这便重追残敌,誓将那宇文黑獭擒来!”


高欢气得一脚揣在他身上,


“尔何放而复言捉邪?”


彭乐顿时面上一阵青白,口中讷讷,无言以对。
高欢转身回座,面上尤自怒意不息。彭乐跪在下面,头不敢抬,却不知高欢最终将如何处置自己,心中不免有有些忐忑起来。

只见高欢以手抚髯,略一沉吟,随即冷目对彭乐恨道,
“汝既贪恋财帛,罔顾国法,今日便让尔好生消受一番!”
高欢转首冷声对左右肃立的侍卫道,
“来人,取三千匹绢帛来…”
高欢再用手指一点跪在案前的彭乐,
“…与我悉数压在这厮身上!”
“遵命!”
……

过不多时,侍卫们已经将三千匹绢帛运来大帐,然后一起动手,将缣帛左一匹右一匹地向彭乐身上压去。彭乐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只是双手拄地,俯首弓背,仿佛一只蹲坐土中的蟾蜍一般,任由缣帛压在背上。

三千匹绢帛码完,宛如一座小山也似,将大帐填得满满。山尖高高耸起,各色的绢帛锦绣斑斓,溢彩流光。而彭乐则完全被压在了绢帛下面,不见了踪迹。


帐内众官都对高欢这种奇特的惩罚方式感到纳罕,但此刻高欢正在气头上,却是谁也不敢再出言进谏。其中有人不免担心,三千匹绢帛,分量可不轻,会不会把彭乐给压死了?


高欢在座上面如严霜,抚髯冷眼看着侍卫们将绢帛一一堆完。过了半响,方听见高欢冷冷开口高声道,

“出来吧,些许绢帛,料也奈何你不得。”


高欢话音既落,只见绢帛堆积的小山微微抖动了几下,堆放在山尖上的绢帛纷纷滑落。接着抖动越来越大,如同是在经历一场强烈地震一般,顷刻间绢帛的小山分崩离析,最后露出下面被埋的彭乐。彭乐此刻跪在满地的五彩绢帛中,面上一副讪讪的假笑,显然分毫未损。

见他如此,高欢面无殊动,只缓缓道,

“汝今日虽私纵元凶,罪在难赦。然你力战陷阵,虏西贼王公将佐数十,亦为大功。今过既已受罚,功不可不赏,这些绢帛就算是给你今日功劳的酬赏。”

帐内众官一时哗然,这个反转实在太突然了,前一刻大家还在为彭乐的免死求情,不想最终彭乐不仅无事反又得如此重赏。三千匹绢帛,就算是在富庶的东魏,也绝对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彭乐闻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这些绢帛,都赏给我了!?”

高欢肃容冷声道,

“孤向是处事以公,赏罚分明,过必惩,功必赏。但有殊功于国,朝廷岂能无酬国士?然汝若日后再敢胆大妄为,行不法之事,孤亦绝不轻饶!”

彭乐大喜过望,当下连连礼拜,

“多谢大王厚赏,职下日后唯大王之命是从,绝无轻忽!”

高欢面沉如水,手抚长髯,微微颔首,

“且收了绢帛去吧。”

彭乐再拜几拜,欢天喜地地取了绢帛去了。

 
待大帐重新收拾齐整,高欢命众将清点战果,大赏诸军。高欢又命丞相从事中郎张纂即刻押解所俘获的西贼王公贵戚等重要战俘去河阳,转送邺都报捷。高欢又命整理宴飨,入夜与众将同庆今日得获一场意义非常的大胜。

处置诸事完毕,众官相继告退,高欢紧张了一整天的神经此刻也终于松弛下来。这时,相府功曹参军陈元康上前禀道,

“日前营中一军士盗杀驴
,军令应死。大王弗杀,命拘以待还并州决之。今日大战,其人乘乱而逸,竟不知所终。”


陈元康字长猷,广宗人,生性柔和谨慎,通解世事。高欢权臣秉国,军务泛广,陈元康内掌机密,承受旨意,甚济速用,深为高欢依重。高欢曾经对世子高澄发怒,当场对其拳脚相加,极口骂之。高澄出来后告诉陈元康,陈元康进谏高欢道,

“王教训世子,自有礼法,仪刑式瞻,岂宜至是。”

言词恳切,至于流涕。高欢从此为之戒忿。日后高欢若盛怒中忍不住又打了高澄,则告诫道,

“勿使元康知之。”

可见高欢对陈元康的敬惮。

高欢今日未明起身,指挥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决战,劳累竟日。刚才又因彭乐而起了一场雷霆之怒,还动了手脚。大战之后诸般处置,无不殚精竭虑。时至此刻,已是感觉异常疲劳。他听完陈元康禀报,却也只当一件小事而未放在心上,随意道,


“哦,许是畏罪逃回并州去了。且待此战过后,再行缉捕吧。”

“遵命!”

陈元康本似还有话说,但他见高欢已面露倦意,犹豫片刻,还是行礼告退。

却是高欢见陈元康欲言又止,和颜问道,

“长猷还有何事?但言不妨。”

陈元康踌躇一番,还是禀道,

“今日彭乐罔顾大义,贪收贿货,竟私纵敌酋,误国深矣!倘念其功,不致枭首,亦当薄惩,以戒其余。今未加惩处,反得厚赏,诚恐日后群起仿效,则国法无存矣。”

高欢在心底暗自长叹一声,但还是点头温言道,

“长猷所言,足见公忠体国之心,实深慰吾怀。然彭乐随我起义山东,又于韩陵陷阵克敌,屡有功劳,一旦贸然处置,则一众勋贵旧属,难以自安。况西贼未灭,强寇尚在,如今自折猛将,亲痛仇快,岂不正遂了黑獭之意?”

高欢右手作拳,按在大腿上,左手拊髯,双目精光四射,他略一停顿又道,

“彭乐今日虽有妄行,然毕竟大破西贼,虏其王公贵官,勋冠诸军,如若不赏,何以服众?如今大战未息,元凶犹未授首,岂不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黑獭虽今日鼠窜,只要我军上下一心,将士效命,又何虑不能落网?若明日再战,吾料必就缚于阵前!”

陈元康深施一礼道,

“大王识人善任,深谋远见,元康万不及也!”

高欢冷然又道,

“不过彭乐为人反复,心腹难得,日后倒是不可不防。”

陈元康肃容行礼称诺,然后告辞离帐。高欢望着他的背影出帐,方才的霸气四溢的枭雄之相缓缓收敛,却是露出几分疲态和落寞……

 
入夜之后,高欢在中军大帐摆下宴飨,遍邀诸将僚属等同庆胜利。全体东魏军将士也都各有赏赐酒食。整个邙山中东魏军驻地,一时烛火映天,欢声雷动。
高欢大帐中的宴飨更是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东魏军诸将皆认为西贼遭此大败,形势更为窘迫,覆亡在即。一时不由人人开怀畅饮,更频频向高欢敬酒。高欢满面笑意,与诸人同乐,然三爵之后,便驻杯不饮。
众人见状,纷纷见机告退。高欢乘势对众人道,
“今日虽胜,然未竟全功。明日再战,誓扫荡巢穴,尽灭残敌。介时孤再与诸公叙功酬赏,举酌痛饮!”
众人一时群情振奋,齐齐拱手,高声应诺。
……

宴飨散后,高欢已是倦意难敌。他吩咐部将下去安排防卫,小心戒备,自己略一洗漱,也就随即入寝。高欢头一落枕,似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他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似乎觉得自己仿佛正和随从侍卫们一道围猎。
苍山莽莽,绿水泱泱。
高欢催促着战马轻快地掠过如绿毯覆盖一般的原野,他身边一众亲信都督、库直亲卫们,如同飞张的羽翼一般飞骑护卫在两侧。一彪人马旌旗猎猎,铁骑如流,自由自在地在旷野上往来驰骋。大群的飞禽走兽在他们面前惊慌奔逃,高欢和手下们一边飞驰,一边在马上挽弓,不断将猎物们一一射中。
高欢更是箭无虚发,无比畅快。但是似乎跟随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最后竟然只剩他一人还在尽情地奔跑追逐。
突然,高欢的面前出现了一座高山。高欢不及多想,便已经快马冲进了山里。
山势高峻,林木丰盛。面前的道路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高欢似乎迷失在幽深的山谷中。就在他感到有些茫然的时候,突然一阵虎啸传来,震骇山林。高欢急看时,却见一只硕大的斑斓猛虎猛然从林中跳出,向自己扑来。
高欢忙一手举弓,对准了正在咆哮扑来的猛虎,另一手伸向箭袋取箭。但不想一摸之下,箭袋竟是空的!定是方才围猎中一时兴奋,将箭都射完了。
眼看猛虎越扑越近,除了手中空弓,别无武器的高欢只得拨马而逃。
高欢将身体低伏在马背上,不住地向马臀上加鞭,战马象一阵风一般狂奔起来。但是无论高欢怎样拼命奔逃,身后猛虎的咆哮声却似越来越近,最后仿佛就要扑上身来,高欢不禁惊得浑身出了一阵冷汗……


 
“大王醒来…,大王醒来…”
高欢突然觉得有人在耳边不断地急促呼唤着自己,不仅如此,那人还抓住自己的胳膊不住摇晃着。
高欢骤然从梦中惊醒!
高欢猛地睁开眼睛,却见近身随侍的苍头(奴隶)冯文洛一边晃着自己的胳膊,一边急切地呼唤着。冯文洛见高欢醒来,抑制不住满面惊慌地急声叫道,
“大王,大事不好了!西贼突然大至,已破营矣!”
“什么!…”
高欢刚刚从恶梦中惊醒,恍惚了片刻,方才清醒过来。这时他方才听见帐外一片惊天动地一般的喧嚣声。高欢猛地从榻上弹了起来,他伸脚蹬上放置在榻边的青丝绶履,一边一叠声厉声喝问道,
“怎么回事!值夜军将何在?如何便叫西贼攻进营来?环卫诸营如何没有警讯?…”
冯文洛一边服侍高欢穿衣,一边道,
“小人也不知,只知好端端的,突然西贼就攻进来了…”
此时,一群帐内亲信都督涌进帐来,为首的武卫将军段韶不及行礼,急急道,
“大王,西贼突至,军士们猝不及防,难以抵挡。如今贼兵势已近中军,情势已急,请大王速走!”
还未等高欢下令。众人不由分说,由段韶和冯文洛左右搀了高欢,其余亲信都督捧了大帐内印玺令箭文牍等紧要之物,一起拥了高欢出帐来。
“牵马!…牵马!…快去牵大王的马来!”
亲信都督们一边一窝蜂一般涌向帐外,一边大呼小叫。高欢身不由己,跌跌撞撞被众人拥出帐来。
此刻天色微明,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了一抹橙黄,深邃的天空也已经呈现出纯净的灰蓝色。在清朗依稀的晨曦中,原本安静规整的高欢中军大营此时却是如同一锅沸水一般纷乱。
只见大批黑衣黑甲的西魏军士卒,人人手握一把明晃晃的五尺长刀,四面而入,在军营中大肆砍杀。更有不少西魏军士卒高擎火把,正在把东魏军的帷帐一个个点燃,高欢大营已是火光冲天!
东魏军将士大都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许多人都没有披甲,甚至裸头跣足地手持武器就冲入营中的西魏军士卒拼杀。虽说护卫高欢中军的都是东魏军中最精锐的将士,但他们在睡梦中遭到突袭,仓促应战,不可避免地处在了下风。东魏军一片混乱,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只能凭借个人的英勇殊死抵抗。
而西魏军显然有备而来,他们手持利于近战的长刀,如黑色的洪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西魏军战士齐头并进,手中长刀上下翻飞,仿佛浪尖上回旋的白色浪花,将对面似乎还有些发懵的东魏军一片片砍倒。黑色的浪潮不断汇集,一起往高欢所在的中军涌来,竟势不可挡。
高欢一时惊得手足冰凉。这时,已有人牵了他们的战马过来。高欢接过马缰,才要踏镫上马,突然四周一片惊呼,
“大王小心!”
早有人扑到他身后,将他的身体死死挡住。只听“簌簌”一阵乱响,却是一阵箭雨袭来。高欢周围人群顿时发出几声闷哼,显然已经有人中箭。高欢只觉扑在自己背上那人身体猛地一颤,一声痛苦的声音在咽喉中低低地打了个滚,却正是冯文洛。
还不等高欢回身查看,高欢的战马突然悲鸣一声,不住狂跳踊跃,然后慢慢仆地。高欢忙松手看时,那马脖颈上却已中了一箭。
这时,周围亲信都督当中早有一人滚鞍下马,将马缰绳递到他手中道,
“大王且用此马,速走!”
高欢看时,却是赫连阳顺。高欢还未及答话,赫连阳顺已将马缰硬塞在高欢手中,然后后退一步,向高欢叉手行了一礼。
“汝…”
还未等高欢出言,

赫连阳顺已经拔出佩刀,迎着滚滚而来的西魏军狂奔而去。

高欢眼望赫连阳顺的身影,鼻腔一阵发酸…

“大王,速走!速走呵!”

身后冯文洛声音焦急中透着虚弱。高欢将心一横,紧拉缰绳,踩镫上马。也许是过于紧张,他头一次竟未能登上马去。还是冯文洛在后死命推了高欢一把,高欢最终才翻身上马。


随即高欢在少数亲信都督的护卫下,策马往营外狂奔而去。此时营中火光四起,杀声连天,一行人在营中一路左右闪避,仓皇夺路而逃。营中东西魏双方士卒都在四处拼死战斗,高欢等人策马高速奔逃的行迹十分显眼。西魏军顿时四下高呼,
“不要走了贺六浑!”
高欢等哪敢停留,只顾亡命而逃。高欢一行人好容易冲出大营,却发现周围环卫的数个东魏军营盘个个烽烟四起,全都陷入了混战。高欢只得飞马往北,去投山后驻扎的东魏军。
没想还未走远,身后突然赫然一声巨响,一彪军马也从大营中冲出,直追高欢一行而来。
这时高欢身边亲信都督尉兴敬飞驰中取弓在手,对高欢大声道,
“大王去矣,兴敬腰边百箭,足杀百人,愿为大王断后!”
高欢望着尉兴敬道,
“若此番事济,当以汝为怀州刺史。若死,则用尔子。”
尉兴敬慨然道,
“吾儿尚小,愿用吾兄!”
高欢对着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尉兴敬呼啸一声,拨马回头,张弓搭箭,迎上追兵。高欢身后一时杀声四起……
然而高欢再奔一段,却突然听见声后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只见十数骑已经紧紧追了上来,当先一人狮髯虎目,威猛无畴,于马上扬槊前指,声如霹雳,
“贺六浑,贺拔破胡今日必杀汝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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