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依赖成为现代社会一大问题。每年都会有15,000美国人因过度服用处方药而死亡,而这一数字仍在增加。
止痛药成瘾:横扫美国的大灾难
二十多年来珍妮·斯瓦兹威德(Geni Swartzwelder)都在跟她的女儿希瑟(Heather)玩一场艰苦的躲猫猫游戏。每天,52岁的珍妮会把装着白色药片的瓶子偷走,并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每天,32岁的希瑟都会重新搜寻她的药瓶。多数时候她都能找到药瓶。珍妮知道药瓶被女儿找到了,因为每天晚上她数药片的时候,通常都会发现数目变少了。
这游戏希瑟从14岁的时候就开始玩了。珍妮当时虽有些迟疑,却越来越不安,因为她发现丈夫在一场摩托车车祸后受伤开的阿片类止痛药莫名变少了。“希瑟一直骗我们说是我们自己弄丢的,但这不可能,所以到最后我们认定就是被她给吃了。也就因此我开始每天都把药片藏在不同的地方。”
珍妮这时候才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她唯一的女儿开始偷吃自己丈夫的止痛药,而且还上瘾得无可救药。当一切藏药的努力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之后,夫妇两人买了一个金属保险箱,把药给锁了起来。这一举动确实也使这场游戏告一段落,但好景不长。希瑟利用家庭录像机拍下她母亲打开保险柜的过程,并研究视频片段,找到保险箱的密码。
三年前希瑟的父亲已经去世,然而这场躲猫猫游戏仍在进行。如今珍妮也有她自己的白色药片,因为她现被诊断出患癌症晚期,必须服用一种阿片类药物,处方合成海洛因,用以减轻背部与胸口疼痛。
日益加剧的疼痛迫使珍妮绝望地渴望使用强度更大的药物,可她知道,如果这么做的话,她的女儿就真的完了。“我是很痛苦,非常的痛苦,一天比一天难受,”她说道,“可我知道如果我换了更强的药物,我女儿的问题就会更加严重。”
止痛药泛滥
珍妮的困境不过是我们这个时代不断扩大的悲剧的缩影。20多年来,在发达国家,彻底根除疼痛成了最优先考虑的问题,社会不断鼓励医院与医生把疼痛当做威胁生命的病毒一样严厉打击。这已在公众的思想中扎根,人们觉得所有人都有权享受没有疼痛的世界,就像我们希望能有自己的车能出国旅游一样。然而对无痛的追求也要付出很高的代价。止痛药的药效飞速提高,比如珍妮案中的扑热息痛(Percocet,本文药物名称皆为止痛药),药物依赖的概率也随之增高,还有它最残忍的好朋友:致命性的用药过度。
在英国、欧洲、大洋洲的富人区,高强度止痛药的滥用率也在不断增长。然而对处方药过量的危害最深有感触的,同时也因此导致最多人员伤亡的国家是美国。美国人口占全球人口不到5%,却消费了全世界80%的阿片类处方药。药品的销售量在10年间已上升了4倍多,每年销售额达110亿美元。
卖出的药物越多,就会有越多人成瘾;成瘾的人越多,药品非法交易也就越多;药品非法交易越多,就会有越多人吸食和注射药品;吸食注射药品的人越多,用药过量的案例也就越多,造成的死亡人数也就越多。美国疾病控制中心称药物问题已经是流行性的问题,其报告称,每年有1.5万美国人死于处方药服用过量,这一数字是十年前的三倍。处方药过量的死亡率已超过吸食海洛因与可卡因的死亡率之和,成为17个州的公民头号杀手,甚至超过了车祸的死亡率。
除了受害面积之大以外,受害者人群也让人意外。不像80年代甚至90年代初可卡因泛滥的受害人群大多数是非裔美国年轻人,此番因处方药服用过量致死的人群似乎多为中年白人男性。
这场灾难与以往都不相同的另一原因是其来源。扑热息痛、奥施康定(OxyContin)、维柯丁(Vicodin)、欧帕钠(Opana)与其他几种阿片类止痛药,追溯这些滥用药的提供来源,最终你会发现,它们并非像可卡因和海伦因一样来自墨西哥或哥伦比亚的贩毒集团、国际走私团伙,反而来自于那些专业医师。
“原本那些医生确实是想帮助那些患者,”珍妮的内科医生大卫·卡拉维(David Caraway)说道,“原本强硬地消除疼痛是有其合理性的。只是这样过了十年之后,我们才开始理解到这种行为所产生的后果。”
卡拉维提到,在90年代末,世界卫生组织附属联合委员会——为医院提供指导的私人机构——最先提出要鼓励医生消除任何可以发现的疼痛。而任务的焦点在阿片衍生药上,这类药物通过调节从脊髓传往脑部上的痛觉信号来消除患者痛感。多年来,阿片类药物一直作为药物治疗的最后手段,只适用于最严重的病患。如今为缓解慢性疼痛而滥用处方药变成了关注的焦点。
与此同时,制药公司,尤其是主流阿片类止痛药奥施康定的制造商普度制药,推动了药物的大规模市场销售。2001年,普度制药花费2亿美金将奥施康定推入市场。推广的目标是初级护理医师,而他们的病人则可以免费试用30天。
宣传视频消除了人们对药物潜在依赖的担忧。宣传视频称,产生药物依赖的发生率低于1%。之后奥施康定的销量不断增加,2010年销售额达到约30亿美金。
小镇的阴霾
卡拉维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 “完美阴谋”的药物大规模营销计划会产生怎样的结果。他是一位疼痛科专家,也是有专业资格认证的美国疼痛干预内科医师组织的副主席。他还在一所名为“疼痛缓解三态中心”的疼痛科医疗中心工作,而该医疗中心正好位于这场止痛药风波的受灾中心亨廷顿(Huntington)的一个小镇里,而该镇又正好处于西弗吉尼亚州、肯塔基州、俄亥俄州的州界交汇处,横跨阿巴拉契亚山脉。
处方药之灾10年前就已经开始,而阿巴拉契亚一直以来都处于高危地带。这里崎岖起伏,树枝繁茂,能感觉到犹如英国乡村田园牧歌般的自然风情,然而就在这美丽的山峦之上,却隐藏着不同程度的贫困、教育等问题,也就因此,药物依赖问题在这里滋生。阿巴拉契亚的人民早已深深地沉迷于烟草、酒精和甲安菲他明之中。这十年来,自阿片类止痛药引入当地之后,人们欣然接受了这种“乡下人的海洛因”。
卡拉维见证了这一“热潮”如何扎根。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病人因高强度的阿片类止痛药成瘾的症状时,自己吃惊得骂了一声。“我简直被吓傻了,病人的疼痛症状本来是很普通温和的,可竟然会有初级护理医师给这样的病人开这么多剂量的高效阿片药。这太不正常了。”他说道。
他也记得自己恍然大悟的那一刻。再那一刻,他意识到,美国正在落入一个空前的危机之中。当时有个病人因为肌肉酸痛找他开药,可这种疼痛在长跑或得轻微流感后都有可能遇到。他的医生却让他服用540mg如今最常见的阿片止痛药奥施康定。“我这么说你就理解了,”卡拉维说,“奥施康定的药效比吗啡的两倍还高,也就是说他相当于给自己开了1,000mg的口服吗啡。如此巨大的药量,简直和服用海洛因一样容易让人上瘾。我吃惊的是居然有人把这种药开给一个并非患癌症而病入膏肓的病人。”
人伦惨剧
如此经历之后,卡拉维越来越关注类似的病例。他还看到药物问题渐渐从医疗领域扩散到非法毒品交易的世界之中。他看到那些成瘾的病人,没钱培养自己的“特殊嗜好”,只好走上大街卖起了处方药。“我看到有人因此家庭破裂,最终失去了生命。我见过最可怕的事情是有人因此绝望地选择了自杀或谋杀。”卡拉维说道。
卡拉维竭力帮助戒毒的人群之中,有这么一对已经订婚的情侣。女方在婚礼即将举行之前不久,因服用过量止痛药死亡。“他整个人都垮了,却还在继续服用止痛药。”卡拉维说。这些患者还包括一个法官,他因受伤接受治疗后药物成瘾;还有一个体育明星,他不愿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但这个明星因此失去了一切:他的妻子儿女,他原本完整的家庭;还有许多大公司的CEO。
卡拉维只治疗那些身患严重病痛或真正需要药物治疗的人,他绝不给那些药物成瘾者开处方。可是他有几个真正的病人却曾被卷入止痛药成瘾的风波之中。约翰·布鲁姆菲尔德(John Brumfield),61岁,曾经因椎间盘碎裂而服用止痛药多年。当他的朋友听说自己在服用止痛药之后,布鲁姆菲尔德就开始发现一些奇怪的现象。“只要我们家有人过来看‘超级杯’或来参加假期聚会,我最后总会发现自己的药变少了,不管那些朋友平时有多要好。”
曾经有两次有人闯进他家偷他的药。而像珍妮那样,他最后只好给自己装一个保险箱,把药藏在里面。最后他干脆都不开派对了。“你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悲哀,看着自己的朋友不惜一切手段想要得到那些药物。”他说道。
几年前布鲁姆菲尔德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在体内植入一个“移动保险箱”。在卡拉维的监督下,他将一个小盒子植入自己的肚皮下,可以把阿片类药物注射入这个盒子中,然后微剂量的药物通过一个管子直接注入他的脊椎当中。“这样就没人能来偷我的药了。我现在再也不用担心那些曾经被我看做是朋友的人再来偷我的药了。”布鲁姆菲尔德说道。
马克·梅纳德从屋顶摔落后开始服用止痛药以缓解背部疼痛,最终导致药物成瘾。摄影:Ed Pilkington for the Guardian
马克·梅纳德(Mark Maynard),37岁,很清楚处方药成瘾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2006年,他在金属屋顶上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脚一滑从九米高的地方摔了下来,摔断了七节脊椎。在他服用奥施康定之后,很快就上瘾了。他不得不服用更大剂量的药物以减轻疼痛,而且如果不服药自己就浑身难受。在成瘾最严重的时候,他每天要服用250mg的奥施康定,三片800mg的布洛芬,三剂量的加巴喷丁(Neurontin),两片普瑞巴林(Lyrica),还有地西泮(Diazepam)和劳拉西泮(Ativan)。最糟糕的时候是几年前的一个平安夜,之前他刚把自己的两个孩子带到他母亲家并让他们留在那里拆礼物。他服用太多的奥施康定,最后直接昏过去了。8个小时之后,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起居室里。“我尿了裤子,孩子们已经走了,而我独自一人尿湿了裤子,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
从此之后,梅纳德决定振作起来。在卡拉维的帮助下,他逐渐降低了服用药量。如今他服用低剂量的止痛药也能过得好好的。可很多朋友就没像他那么幸运了。他认识大概有10个朋友,要么被关在监狱里,要么因过度用药致死。
药瓶里的妖精
该地区的黑市药品贸易相当自由,大部分黑市药品都经过所谓的“奥施康定快递线”销售到瘾君子手中:有人前往佛罗里达州,那里是许多无良医生和他们所谓“药片工厂”的老窝,在这里购买止痛药不会接受任何质问。然后他们把药品带回阿巴拉契亚,并以每片药片100美元之高的价格在市场上贩卖。“在这里想找到一个不吃止痛药的人都难,”梅纳德说道。
过了这么多年之后,美国政府终于决定作出严整。疾病控制中心公布解决滥用止痛药问题为首要目标;警察开始关闭佛罗里达的药物工厂;医生们被重新教育,使他们深刻意识到滥开处方的严重性;而阿巴拉契亚地区则引进新的规定,医生如果有超过半数患者正在接受慢性疼痛治疗,那么这些医生必须经过登记。普度制药也被要求重新调整奥施康定的药物成分,使得奥斯康定被碾碎的时候变成黏着物,从而无法被注射或吸食。
可妖精一旦从封印的“药瓶”里放了出来,就很难再给收回去了。佛罗里达被查封的药物工厂在乔治亚州和缅因州死灰复燃;曾经服用奥施康定的成瘾者们改服欧帕钠和其他牌子的止痛药。对“乡下人的海洛因”的无限渴望至今仍未消退。“情况还将恶化下去,”卡拉维说道。“‘无痛’,这一现代人难以逃脱的追求目标,给我们制造了最棘手的难题。这难题是药物依赖与滥用,是无节制的生产,是犯罪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