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馄饨
这是一条不宽的街,长长的公车吃力地左拐过这个弯。
街景还保持着多年前的样子。两边旧老、迷宫般的巷子,略显放肆的违章搭建,偶尔抬头,看见凌空飘扬的各色衣裤……
路的尽头是这个城市最老的露天菜场之一。在菜场不到的街边有个小店。红色的店名,边上一行绿字补充说明:百年老店。
在美国西部旅行时,黑瘦的向导向我们绘声绘色地描述旧时印第安人在这片蛮荒的土地上残酷的部落战争,手斧弓箭,杀牦牛,剥头皮……
他随手在地上拔起一株开着白花的草茎,说道:这叫做魔鬼草,以前印第安武士受伤后,把它嚼碎涂在伤口,它有很好的止血作用。
我接过这个长着扩散根茎和羽毛般叶剑的植物,放在嘴里咀嚼。一股特殊的绿色味道顿时布满我的口腔,一个遥远的味觉记忆被唤醒,我的思路突然回到地球另一边那些曲折蜿蜒的小巷,旧老狭窄的人行道,竟然回到了面前的街景!
我靠!我脱口而出。
向导有点兴奋地看着我:你知道这个草药?!它可是印第安武士上战场的必备装备!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战场的生死攸关,但我知道它是包馄饨的必备菜馅!
早春三月,南方故乡漫山遍野长着一种绿色的植物:荠菜。
走进狭窄的店门,陌生而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第一个奇怪的感觉是走错了门,走进了一个卫生间。店堂的四面墙是地面到天花板的大块白色瓷砖,地上是光滑地水磨石子地板。给人一种要随手解裤子的冲动。
白色的空间中央放着几张棕色的方桌。一种混合了滚水蒸腾带碱面粉,菜肉搅拌的清香,芝麻混在融化猪油里甜香的气味,溢满在狭小的店堂中。
我和朋友在店入口站定。墙上有一块红板菜单,第一行熟悉地写着:荠菜大馄饨。
我们在靠墙的两张拼起的桌子前坐下。身下的方凳让人不由自主的昂首含胸,马步蹲裆。边上是一对老夫妇,清瘦矍铄,各自在吃一碗三拼:馄饨,鲜肉汤圆,猪油汤圆。
嗯,奇怪的组合。
褐色桌面的中央是整齐的筷笼,边上有个铁三角柱形容器。三角的每个面有个由上至下的槽口,露出一条叠放整齐的瓷勺柄。捏着柄往上提,瓷勺即可从最上方的开口取出,干净而巧妙。有洁癖的朋友微笑:这是店保持的老式传统之一。
我点头,不知它是否还保持着其他老传统?
白色高帽,白制服,白袜子的服务员端着两个大碗走出厨房。他身上的白色融入背景中的瓷砖里,似乎只是一张凶恶的脸和两只黑皮鞋向我们走来。他呯地一声把碗掼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我马上得到了证实:他们保持了老传统。
家常青花大碗里是清汤,上面漂浮着细的葱花。馄饨个个饱满、壮硕,像旧时街头闲站的流氓。围成一堆,袖着双臂,露着青色的荠菜刺青,漫不经心,但又咄咄逼人,向着丰腴的汤圆打着口哨……
馄饨皮是微黄偏黑的碱水皮,入嘴硬扎、劲道,鲜明地对比着柴爿小馄饨的细腻和柔和。碰触嘴唇,能够感到皮子下面丰满隆起的馅儿。一口咬入,有丰厚的快感。麻油的香味迫不及待地满溢出来,然后是荠菜田野的香味如火焰般的蔓延开来,最后后是丰腴细粒的肉馅深厚的包裹和伸展,像无际的黄昏青草地,连着后面高远丰茂的山。
我舀起第二只。
等一下!边上的老先生示意我桌上的一个小瓶。
我迟疑地在碗里倒入些微的鲜辣粉。它闻起来有点像牙买加胡椒,但带着东方的转折。微微的辛辣涂抹出一个五彩但又深沉模糊的背景,反衬着前方聚焦的馄饨,菜肉鲜美,纤毫毕露,细腻鲜明。
在这冬天局促简陋的的小店里,吃着一碗记忆中春天的馄饨。
很多周末的早晨。儿时的我坐在宽大的圆桌前,和我妈一起包着荠菜馄饨。圆鼓鼓的馄饨整齐排列。在明亮的太阳光下,带着缓缓移动的阴影,期待地向前延伸……
窗外,风微微拂过阳光明媚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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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材
馄饨:荠菜、猪肉糜、鸡蛋、姜、葱、大馄饨皮,盐、料酒、糖、鸡汤、香油
汤料:鸡汤,紫菜丝,蛋皮丝,虾皮,鲜辣粉
做法
1. 荠菜洗净,入沸水中抄一下。冷水冲凉,挤水,剁成末
2. 肉糜拌入姜葱末,料酒、鸡汤、盐,糖,一个鸡蛋,向一个方向搅拌至劲道
3.加荠菜末,香油,搅匀成馅
4. 馄饨皮正中放饱满的馅,对折,再折,两头回转、粘起成元宝状
5. 准备馄饨汤:鸡汤,可加蛋皮,紫菜,虾皮,些微酱油
6. 大锅水煮开,馄饨下锅,用勺背轻轻推动,以防馄饨粘锅底
7. 水开后,加一杯冷水。待馄饨浮起后,片刻后即可捞起盛入汤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