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略艺术馆(AGO)座落在多伦多老城区,靠近中国城的地方。最早的时候,AGO的规模和藏品都相对有限,难以让人称道。大概是在十来年前,加拿大首富汤姆逊家族的一次大规模馈赠,使得这个名不上经传的小机构一下子抬升了一个档次。汤姆逊家族捐赠了超过2000件精美的艺术品,这使得安大略艺术馆的展出面积扩大了一倍。其中一幅十七世纪荷兰画家鲁本斯的名作《对无辜婴儿的大屠杀》,可以说是AGO的镇馆之宝,被单独置放在一个展厅,供人参观欣赏。
鲁本斯是欧洲十七世纪画坛巴洛克风格的代表人物。他早年在意大利学艺,受提香的画风和卡拉瓦乔的技法影响很深,后来慢慢形成了自己笔法细腻明暗清晰的风格。这幅《对无辜婴儿的大屠杀》(the massacre of the innocents) 是出自圣经中记述的一个故事。马太福音第二章十六节里说,有三个来自东方的智者告诉犹太大希律王,他们看到新犹太王的星座降临了。大希律王委托他们向Bethlehem的方向去寻找,三个智者找到了新降生的耶稣,但天使告诫他们不要去通知希律王,于是智者们取另道回返了。天使也托梦给约瑟夫和玛丽亚,让他们连夜带着耶稣逃往埃及,以躲避希律王的追杀。希律王听说智者们绕道逃走了,非常生气,他怕新出生的犹太王会取代他的地位,就下令将Bethlehem城的所有两岁以下的婴儿全都杀死。
圣经里的故事虽然简短,却展示了大希律王的凶狠暴戾,而与此同时又歌颂了天主的通明神圣,真是让人坚定信念的可贵素材。可是,同时期的古罗马犹太史学家Josephus在他的权威犹太史籍中并没有对这此事的描述。Josephus记录了许多大希律王的丑恶行径,包括他杀死自己的儿子和丈母娘的罪行,但对这起弑杀婴儿的残忍事件根本没有提及。当然,你不能要求宗教圣典中的所有传闻都需经过世俗史实的验证,这似乎有亵渎神谕之嫌。但古往今来教会里那些尽职尽责的神职人员们心里总是不踏实,他们不希望大众对此心存疑念,于是他们总会鼓励有才华的艺术家,不厌其烦地用画笔去复原那些想象中的真实。刚好,鲁本斯的母亲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估计他本人也就顺其自然信奉了天主教。以当时的文化氛围,鲁本斯的绘画主题基本上是围绕着圣经故事和罗马神话展开。就是以这个屠杀男婴的故事为主题,鲁本斯先后画了两个版本。
安大略艺术馆挂着的这幅画,据说是鲁本斯早期的作品,差不多是在1611-1612年间完成。此画作自十八世纪起,就一直是列支敦士登王族的藏品。不过,由于板面上没有画家的印签,大家一直把它看作是出自鲁本斯学生之手。差不多到了1920年前后,这幅画被卖到维也纳民间。后来,从父亲手中接収此画的女主人,好像并不太喜欢这画的格调,就将它抵押给一家修道院。于是,这幅《对无辜婴儿的大屠杀》就一直被挂在这家奥地利北部乡村修道院走廊的墙上,此后几十年一直默默无闻。到了本世纪初,一个偶然的机会,伦敦苏斯比拍卖行的一位大拿看到了一张这幅画的快照。他赶忙跑到维也纳,仔细研究了原作,最后得出结论,这是荷兰古典巴洛克大师鲁本斯的名作。2002年初夏,苏斯比举办推出此画的拍卖会。此前鲁本斯画作在市场上的拍卖纪录不过是几百万美金的水平,可那天竞拍场上的竞争十分的激烈,不一会儿的功夫,叫价已超过俩千万英镑。事后我们知道,最后的神秘买家是通过电话接入的汤姆逊家族。他们以近五千万英镑(大概是1.13亿加元)含佣金的最终价格,打败了包括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在内的其他买家,抢到了这幅稀世名作,这个数字也创造了当时艺术品价格的最高纪录。
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张画以鲁本斯之名这么高调的转手过后,果然引出了不少质疑的声音。有材质专家发声质疑说,那画板不可能是1615年以前生成的橡木料材;颜料专家认为画上使用的雌黄不同寻常,在鲁本斯别的作品中没有出现过。技法专家则争论画面上果断的大师手笔去做叠加改动的太少,说明可能是学生不敢改动老师的构图。。。被这类谗言之声搅得心烦意乱的苏斯比不得不派发言人出面指证说,公司门下的诸多鲁本斯专家不单对此画确认无误,而且热情愈发高涨。面对外界如此的喧闹嘈杂,汤姆逊家族则是一言不发。到了2008年,汤姆逊家族宣布将此画捐赠给安大略艺术馆永久展藏。
不管怎么说,鲁本斯在世界美术史上绝对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他的风格影响了相当一段时间欧洲人物画和风景画的走势。十八世纪法国出现的洛可可风格,就是受鲁本斯后期作品风格启发所致。甚至到了十九世纪后期,印象派大师雷诺阿画裸女时,那种皮肤鲜嫩有弹性的质感,基本上可以说是对鲁本斯技法的一脉相承。我年青的时候挺喜欢看鲁本斯的画。这主要是因为他画的女人艳丽美妙,光洁的肉体看上去喧腾柔软,特别生动迷人。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古典主义作品看多了,再美丽的肉体也有看腻的时候,渐渐地就对鲁本斯提不起兴趣来了。很明显,他那个时代的巴洛克风格所追求的,对现代人来说,很多都是不必要的繁琐。按照现在的审美情趣,有时候过于细腻反倒成为一种庸俗。总的来说,我现在观看古典主义时期的作品,更多的是在了解社会文化的过往迹象,印证艺术发展演变的过程和脉络,很少能够再感叹其中蕴涵的美学价值,更谈不上对思维的启发了,因为那种细节充斥的形式,实在是没有给人留出思考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