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要在生日的时候忆苦思甜哦,虽然小时候物资贫乏,我却也不至于吃了太多的苦。我拍过一部纪录片,讲四大金刚的,相信许多读者都看过,片中说到上海人的早餐,是大饼、油条、豆浆、粢饭糕和粢饭团、以及老虎脚爪,其实我在拍那部纪录片之前,都没看到过老虎脚爪,那是导演从史籍上考证出来的。
片子放出来,我们的驾驶员来问我“侬晓得伐?老虎脚爪分前脚后脚呃。”什么,还分前脚后脚?“前脚五只脚趾头,后脚四只,老早个老虎脚爪也分的,开花四爿五爿是勿一样呃,摊头浪侪晓得呃。”,司机补充到。
我上哪儿找老虎数脚趾去?就算找得到老虎,我也不敢数呀!好在我家有只猫,把饭煶抱起来仔细一数,还真是,前脚五趾后脚四趾,只是没有机会吃到分前后脚的老虎脚爪了。
现在的上海人,并不是都吃四大金刚作早餐的,生煎、小笼、锅贴、馄饨、面,都是好好坐下来吃的,大饼油条粢饭等,都是可以买好了边走边吃的,除非你点了豆浆和豆腐花,而在塑封杯机器流行之后,连豆浆和豆腐花也可以打包带着边走边吃了;相对来说生煎、小笼、锅贴、馄饨、面,则基本上不是边走边吃的选择了。
现在的上海人不都是吃四大金刚作早餐,过去的上海人其实也不是,听过周立波“清口”的朋友可能还记得,周立波说他家来客人时,才会叫他去买几根油条来,说明普通市民平时是不吃油条的。
我家是从来不用油条待客的,没有这种礼数,知道有客人来的话,会炖上点白木耳等客人来,过年时会有春卷,夏天则换成绿豆汤,万万没有油条待客的,但是你不能说我家没有就上海没有,周立波家就有。不事先说好的客人是没有礼貌的,如果来了不速之客,没有东西招待,失礼的是客人,不是主人。
我很少在家吃早饭,小时候祖母送我上学,总会在愚园坊弄口的中实食堂买东西给我吃,那个食堂的早点是向市民供应的,糖糕、糖饺、葱油饼、蔴球、油炖子,花色很多。那时的油炖子是油氽的夹心糯米饼,不是后来篡党夺权的油炸萝卜丝饼。
阿婆(祖母)总是说“吃之点心再去读书”,是的,她说“点心”,不说“早饭”。
后来听说书,才知道,苏州人的确有称早餐为点心的说法。《玉蜻蜓》中胡瞎子上金家算命,碰到门上周青与之攀谈,就是“胡先生点心阿吃了?”,说的就是早餐。所有的四大金刚也好,鲜肉月饼炒肉团子玫瑰糕条头糕紧酵馒头泡泡馄饨粽子大肉面,在苏州话里,都是点心,对了,苏州人不叫“大肉面”,只叫“肉面”,因为苏州没有“小肉面”,小肉面是上海特色,苏州比上海富有,吃肉勿“行”吃小肉的。
只有吃饭,才能叫“早饭”,苏州人的早饭是泡粥,传到上海,是泡饭。事情是这样的,以前苏州没有热水瓶,早上起来把隔亱饭再煮一下,就成了粥,叫做泡粥。上海是新兴的工业化城市,早上没那么多时间烧煮隔亱饭,好在上海有了热水瓶,把隔亱饭放在碗里用热水泡着,上面盖个碗焖着;如果一潽泡下来,饭还不够热,就把水倒了再泡一潽,那是没有微波炉时代的无奈之举。
普通上海人,十有八九早饭是吃泡饭的,那时的酱菜肉松咸蛋都不是用来“过”泡饭的,过泡饭的是隔亱小菜,鱼冻可能是最好吃的东西了。肉松是生病吃粥时用的,酱瓜是炒毛豆子的,没有普通家庭会为早餐再特地买那些玩意的;至于咸蛋,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或者说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的小时候,连吃个鸡蛋都要用香烟票去“调”的。
由于家中宠爱,小时候没吃过几顿泡饭,现在大了,有时倒想吃顿泡饭了,现在吃泡饭,不会再吃隔亱小菜了,上海醉蟹、宁波黄泥螺、潮汕橄榄菜、广合乳腐、扬州酱瓜、东洋腌梅、韩国生腌明太籽、福建肉松、不知哪里的皮蛋,都是吃泡饭的好东西,神奇的是,你没法在上海的任何一家超市买齐这些,然而在洛杉矶的亚洲超市,那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今,吃泡饭就完全是怀旧了,还好没有饭店推出“泡饭七小碟”之类的东西,在有了微波炉与冰箱后,隔亱饭完全没有必要就着隔亱小菜尽快消灭了。
好吧,象我一样,要怀个旧,那就取一个锅子,把冷饭放入,放水盖没,点火待水干后即时关火,然后要准备各式精致盘碟,挑喜欢的小菜小品,摆放齐整后上桌。
吃的时候,要说一声“相公请”,回一声“夫人请”。
我编不下去了,吃个泡饭,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