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 仙石原
2017年2月 于温哥华
去年国庆节期间利用从温哥华飞北京的机会,在日本停留了五天,故地重游,造访三十三年前曾经工作、学习和生活过一年的地方—日本箱根仙石原。
飞机降落在成田机场。记得最后一次访日是94年随昆明市水务考察团,也是在这里下的机。成田机场失去了往日的亮丽光鲜,所到之处都觉得比较灰暗,与温哥华机场相比差别不大,只是更大,更旧些。行李还是很快就拿到了,效率不减当年。
来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工作,从网上详查了交通线路,发现与30年前相差无几!这远不像故乡中国,一切变的面目全非,连昆明也建起了地铁,机场也是高大上,美加日就显得像过时的服装一样,外表灰暗陈旧,但里面倒也整洁舒适,更有人性化的一面。
从成田机场到箱根,要从东到西横穿过东京这个庞大的大都会。原想像到夏威夷旅行一样,租个车,后来一想反正只去仙石原,关键是自己对道路识别没有自信,还是作罢了。事实上日本电车线路非常密集,是主要的出行方式。网上显示至少有四条交通线路可以选择,每种价格相差10%至30%。我还是按照30年前那个印象选了条线路。虽然觉得还是有点不同,贵了点,但好歹可以到达小田原车站,那是我当年每次从箱根仙石原去东京巴士转有轨电车的地方,非常熟悉。
在东京新宿附近的一个酒店住了一晚。说是个四星级酒店,价格2万日元,不算贵,但觉得所有设施都小一码,大堂也简陋,与美加相比确实小了不少。晚上出去溜达溜达,想找一家生鱼寿司店犒劳一下自己,找了好久,居然没有找到!不可思议!
一街都是小餐馆,走进一家坐下,发现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看见这么小的餐馆。吧台前面也就勉强能坐4、5个人,空间狭小低矮,吃的东西用一个字总结:小!名副其实的小店!价钱不算小。出来一路细看了一看,基本上每个店都比较小。见到一处两层楼的街边店面,一条楼梯靠墙壁而下,感觉像是小人国里的楼道。东京真是地少人多,谋生不易,这种店在温哥华估计找不到。
一个像日本的这样的国家,国土狭小,人口众多,土壤贫瘠,要想在吃上实现自给自足是非常非常困难的,所以对外贸易不可缺少,不像很多国家,即便穷点,总可以找到吃的。美加两地在食物上的浪费真是惊人,这在日本是不可想象的。
当夜难眠,时差反应,凌晨一点多爬起来从窗口向下望了望,对面那个公寓楼梯大门处居然有个人坐在那,觉得有点像是在上海弄堂里的感觉。
坐在卫生间,想起30年前才到仙石原,有一天去离我住处很近的一个叫仙石原文化中心的情景。在大门前一边看着,一边寻思着可不可以进去时,一头撞上了那个干净的像没有玻璃的玻璃门。进门后一个厅不大但异常整洁,架子上放着一些资料,走道空无一人。看见标识找到了卫生间,静下心来仔细打量着犄角旮旯,感叹每个细节做的竟如此完美。现在的坐盆居然有事后水流清洗装置,水温和喷水位置都可在控制盘上调控,区区小事竟如此大动干戈,难怪有个美国放了几年的动画滑稽电视连续剧上有句话“哇!他们比我们领先一年”,便盆中的那股水流在空中形成一个倒U型的水路,让老美吃惊不小。说实话我也不习惯用这种东西。
老牌工业化国家在日本赶上来后,有点节节败退之势。在已知范畴领域,日本利用压低货币和大量仿制,对其他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工业产品全面挤压,产品精益求精并降低成本和节约用料,在市场上抢占了大量份额,在西方国家尚无前车之鉴,不知所措中他们将产品改头换面、军转民用,构建了自已的品牌体系。在传统工业上升空间越来越狭小,日本还沉醉于精中更精的情形下,世界终于迎来了以美国创新的高技术电脑智能化时代,改变或跨越了许多传统工业的模式,同时中韩后起工业化国家进入了全球产业链,接收了大量产品的外包生产,日本从此走向了停滞或衰退的十年,二十年,目前还在徘徊。日常用品除了汽车外,日本制造已不多见了,至于照相机,估计不远的将来会被手机替代,专业相机毕竟份量不大。
有了知名的国际品牌,把生产的大部分环节放置到国外等低成本地区,以保持产品的价格优势。国外代工就成了低端产业,利润的绝大部份就被品牌厂家获得,但产业空洞化趋势就难以避免。日本从早些年开始的把大部分生产线也都移至国外,目前国内呈现一片萧条景象。
睡不着觉,不时看时间。想着明天要到30多年前待过的地方,不知是怎样的光景?
1983年的9月受中国青联派遣,我与老常一起来到箱根湿生植物园进修学习一年。才分配工作到云南省林科所一年多时间,就获得了多少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得不到的出国机会,期间经历了不少的周折。但事情来的突然,外语条件要求苛刻,还未等人们多想,日语考试一结束不久名单就被省青联定下来了,最后终于成行。
在北京我们乘着送行的面包车,一路摇摇晃晃驰向机场,车窗咣咣铛铛的响声到了机场侯机楼好像还在耳边回荡。第一次坐上这么大的飞机—波音747,坐仓隔墙上居然有电视。虽然放演的是英文字幕的日本电影或美国电影,几乎不懂,但还是聚精会神地从头看到尾。通过边检时,人流如潮,但有条不紊。从那边走过来一个短头发、园脸、穿着浅色上衣和深色裙子的中青年女翻译,和气地用缓慢的中文和快速的日文与我们和安检之间交流着。我感到她一身整洁,好像裙子有点短,跟国内的不一样。
走过长长的地毯过道和电动扶梯,我们来取行李。发现转盘上行李早到了,留下的已不多了,速度真快。
我们两人搭上了来接人的小轿车,不一会就进入了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望着从远处对面方向高处奔涌而来的车流,恍如身处外星之感!迎面而来的高楼大厦,深色玻璃高墙折射着各种变形的影子,显得光怪陆离。
小车驰离东京不久,道路变得狭窄起来,居然路上还有收费站!但道路整洁,两旁全是绿林。车进入箱根境内后,道路有些崎岖,加上车内有种说不出的异国气味,我开始心翻想吐,最后终于艰难地到达了目的地—仙石原休息之家。
这是个两层楼的独立房子,深色的木门、木板走道和木板墙面。走道的一边有落地漏窗对着外面的绿草坪。穿着室内拖鞋走过过道,传来木板咯吱咯吱特有的亲切声音。我们两人住楼上,还有另外两间空房和一间小厨房。所有房间都是榻榻米和推拉门,很是温馨!
从木楼梯往下走,一楼住着个欧巴桑—小巧的约70岁的日本老太太。永远穿着一身日式老太太服。她负责管理楼下的两间温泉泡池,同时应客人要求提供茶水休闲服务。
我们两人住一间屋,在大落地玻璃窗前面对面放两个西式的书桌,每人一盏台灯,一切学习读书用具,并给配了两台彩电,说是以防因电视而吵架。最令人感叹的是厨房用具齐备之余,我俩各人日常用的喝茶杯子花色不一样,其余的清一色的杯子用于待客。
帮我们收拾房间的一个从县政府来的年长女士拿起我们带来的香皂放在鼻子下使劲地嗅着,旁边的另一个男的说,用日本香皂跟我们换,我觉得日本香皂气味更浓烈。
房间中还有一个矮脚方桌,四周围上较厚的条形棉被,里面有一个加热用的灯。冬天坐在榻榻米上把脱了靴的脚往里面一放,泡上茶,就可以开始侃大山了!大凡所有榻榻米房间都有这么个桌子,里面的气味应该都差不多吧?
这与加拿大不一样。加拿大每栋房子都有加热系统,一进大门就全部室温了。这里一到冬天就要让室内水龙头开一点流细水,以免冻住。不过睡房里都有电热器。
欧巴桑每天一大早一定拎着个吸尘器从楼下到楼上全部吸尘一遍,当楼下温泉没人时会及时叫我们下来洗澡。
有次在浴室我俩刚脱完衣服,欧巴桑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说有电话找我。她眼睛滴溜溜地瞅着,我俩手忙脚乱地急忙用双手去捂,欧巴桑一脸偷笑。旁边还有个脱光了的日本人像无事一样。后来他告诉我们说,日本娘们都这样,特别是一到40岁以上的女子,专爱进男厕所办事。我后来还真的领教过了。在一个人很少的时候,我站着才准备小解,一女的微笑着从我后边的隔间门出来,我是一阵慌张。后来问过这个年龄段的日本女人,有的不好意思说,有的会一本正经地谴责,但还是有人说了实话。有个女的笑着说原因有好几种,其中一条就是看到男人手忙脚乱的样子感到特别滑稽!
在人多要排队如厕时,看着女人们一个个笑嘻嘻地在前面把着男厕使用,男人们无可奈何。
有时我会懒得去洗澡,没想到欧巴桑把这事报告给县里了。有一天县里一个专门分管植物园的课长来到园里,提醒天热要天天洗澡,天冷了有时可隔天洗一次。还派个人教我们如何使用家里的所有电器,现在想来觉得那时咋那么老土!
一有空就坐在欧巴桑那聊天,日语太差,语言平乏,老太太文化也不高,用词简单,我还真听懂不少。老太太有个女儿快40岁了,两年前离了,有个女儿13岁,后又结婚生了个儿子。她女儿一家四口常过来一起泡温泉。我之前一直没注意,有一次发现了她们是一起泡澡,很是吃惊。因那个大女孩长得有些女性的特征了。有一天她们一家来泡澡,我特地坐在欧巴桑那等她们出来,看看有什么不同。先看到的就是那个大女儿走过来,她边走边撩着湿湿的头发,好像没啥特别,我却有点发呆。
有次大女儿不在,当妈的在里面洗,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喊叫还在外面的老公。没人应答,她竟赤条条地站在走道上喊,她老公三步并作两步,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乱比划着叫她赶紧进去。当她与我对视时,我赶紧把眼睛闭上了。另外一个人就不知怎样做了。
浴室挂着牌子分男女,但欧巴桑管理有方。当男浴室空着时,多来了女的,便把女人放到男浴室;不一会女浴室又空出来了,又来男的,便把男人塞进女浴室,牌子一直不变,只是人来时口头打个招呼。有次在坐厅里听几个女客人笑着谈天,说来了几个男人路过女浴室,边说着“哦,这是女浴室啊……”边拉开门往里瞅一眼,把她吓了一大跳!我当时想这要在中国,那不用说肯定会被当成流氓抓起来!
听说老常是新婚不久,经常会听到吱吱赞叹声,问这日子怎么熬啊?老常坚定地眉头一锁,“大丈夫!”嘴巴有点歪。我估计日本鬼子看到这准服!不过夜里他也叹过气,常常说 “你地,不懂地干活!”
我想起走前她媳妇过来探亲时被他拿走的那个台灯。那天晚上本想去敲门,台词都想好了,就说去看看那盏台灯好用不。后想想不妥,说好送给他了,又去挑这事,是不是有点邪?于是临机一变就溜到他的窗台下想偷听,不料等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只有那个台灯的光透过玻璃窗。我盯着那灯光,感觉它好像在摇晃,但屋里还是请悄悄的呀!砖墙太厚,窗户紧闭,窗台又高,才想竖起耳朵倾听,突然想到云南地处地震带,难道这是地震前兆?不由得撒腿赶紧离开。走到空地,没发现什么,应该是当时太紧张了吧?此时暗恨自己真没出息,屋外的人比屋里的人还紧张,今后怎么得了!我这毛病叫“风景探索型怪癖症”,就是爱看人文风景,比如一熟人才偷吃一口出来,想神不知鬼不觉,我却冷不丁地:“吃了吗?”,把人整成惊弓之鸟,不知是指哪种“吃”?那张口结舌样是个绝佳风景!但老常已领证结婚,虽未验明正身,应该没啥大问题,进去估计没啥风景可看!想看贵妇醉酒,还是武大郎天黑前的猴急?也许有戏,但还是别招人恨讨人嫌吧!真想骂骂自己,老是好奇想探他人秘密,打扰了别人的雅兴,会不会惹上大祸?听说狮子在兴头上若被打扰就会吃人,有人就是这样看风景丢掉性命的!
植物园离我们住处不远,走过小草坪运动场,穿过几栋民房和一所学校就到了。园里有个女的叫井上香世子,留过美,是技术指导,还有高桥等其他一些人。还专门安排了一个退了休的小学校长胜祦先生作日语辅导老师。植物园对外卖票,接待游客。
胜祦先生70岁出头,短小精悍,做起事来精打细算。他兜里揣个笔记本,干什么之前都要看一眼,说是年纪大了,容易忘事。他有一次提起温哥华,说去过,那里虽纬度很高,但一到冬天有太平洋暖流,所以一点也不冷。这事一直清晰地留在我脑海里,想不到多年后温哥华竟成了我的家。
有次讲课,胜祦老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日本进行了两场人类最大的实验,一是吃了两颗原子弹;二是快速工业化带来严重污染。都说日本人抗毒能力强,那时头发丝里重金属含量都很高,但日本人的寿命却在世界最长!”他笑了,紧接着他严肃起来:“所以我推荐这本环保书籍给你们学习,中国今后也会愈来愈发展,不要走日本过去的老路。”
期间曾来过日本皇室成员,一行人不少,我们远隔几步看着。看看园内人们的反应,好像也没什么。有的人告诉我说,你俩来这件事在这里轰动不小,比如上电视报纸,不认识的人来送吃的和生活用品,不过看到我们长得跟他们差不多,觉得有点失望!
好像县长没来陪同,当时感到有点奇怪。来加拿大后,几次看到总理来温哥华,好像当地官员根本没当回事。在民主国家,每一级官员只对选民负责,由选民选出,无上下级任命关系,有的只是些业务上的规定往来和联系。
每天一来,先是由胜祦先生教我俩日语,课本就是一本关于环境保护的小说,每次一个半小时,他的耐心至今仍记忆犹新。然后实际进行植物培育、移植和造园。还安排我们去神奈川县林业实验所(相当于省林科所),国立林业实验所及东京农大厚木分院短期学习,也参观过一些花卉公司和苗圃生产基地。在分院我们还了解到关于篱笆木栅栏的各种绳索捆绑造型方法,这么小的细节都倾注心血,不由得让人感叹。
接触了各种各样的日本人,大凡女人都比较贤惠,似乎端茶倒水是她们天经地义的工作。男人就五花八门了。一个最底层的日本工人干起活来,那也是全力以赴,并说:“不这样干,就成不了日本人”。这还真是这么回事。日本地震非常频繁,一个月内地面总要晃荡几次,大概人们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的缘故吧,危机意识贯穿于日常活动之中,每人都发奋图强。数年后来到加拿大,有一日本女生帮一家带小孩,看到她非常卖力地带着那孩子在草地里嘻闹玩耍,觉得日本人真敬业。那时在植物园内一个一般工人就能买一辆小吉普车,电冰箱和洗衣机有的都漫不经心地放在独立屋的外面。83年记得我的每月工资才40多元人民币,第一次出去买菜就花掉了近两个月的工资,感到不可思议!
也有个别人比较傲,说中国不行,北京植物园他去过,不过如此,一副不屑之色。这点就不像加拿大人了,他们思想里好像没有什么攀比的概念。记得我还争辩过中国有原子弹,卫星上了天,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可笑啊!那时中国太穷了,如同你遇到一个北韩人,若他用此话反驳你,你会咋想?
日本人普遍防范意识也比较强。在那个林科所,一个相当于中级职称的林研员,带着我几天作街道树的病害防治实验。事后我想在他们的所内预览室看点资料并复印,他们婉转地拒绝了复印。但我以为这点小事用的这样小心谨慎吗?
那个课长请我俩去他家吃饭,之后拿出笔墨和纸张,跟我俩切磋书法,他们叫书道。此时我们找到了一个共同点。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他郑重地把自己的两个手掌的手指互相拉住说:“只要日中联起手来,那世界不在话下!”我当时心想,联手中谁是老大呢?那时中日友好是主流,但我心里还是想着日军在中国作恶之事。多年后看了一些不引人关注的资料,有些在百度上也查得到,才了解了一些常人不了解的真相。原来早在1937年卢沟桥事变之前,日本在东北已待了30多年了,那是清政府的一个可怜的交易。这就是为何抗战从1937年算起。
有次温泉泡澡,只有我与另一日本人,我俩聊了起来。他说当今世界上国土只有中国位置最好,面积大,不太冷也不太热,苏联虽大,但太冷。日本太小,中国太大,这不公平。我说美国国土位置面积也差不多,他道美国没办法,我说中国有原子弹,他立刻就不吭声了。日本一般民众都认为美国是绅士,手把手帮助他们建立了现代的日本,很崇拜感激美国。
来到了加拿大,才感到日本人政治观念比较强,在加拿大没人谈什么政治话题。日本人就不同了,比如说开始见面吃饭,会来几句什么当年日本军国主义,也有人诡异地说日本战败了,谈起政治也有点忌口,有些也不敢乱说。倒不是怕什么政治上的麻烦,而是太在意旁人的看法了。听说在文革期间,红宝书在日本也很流行,我真吃惊不少!毛泽东思想的光芒真得照亮了日本?记得小时候有篇课文讲的是非洲兄弟得到红宝书时泪流满面的纪事,没听说日本人民也竞相追逐这红本子呀!这是不是日本共产党在议会中获得席位的法宝呢?才想深究,他们告诉说,日中近邻,中国流行东西在日本也很受关注,大家只是觉得好玩和好奇罢了!
时常会有新认识的日本人请客,弄得我首先声明不吃生鱼片,我真有点腻了,对方有些吃惊。生鱼片是日餐中最好的,我竟然不爱吃!现在想起来觉得不知天高地厚,即便在当时生鱼也是价格不菲的。这次来日本在东京,或在仙石原小街上却很难找到寿司店了,说明这些年下来,肯花钱吃生鱼的人不多了,日本生活应是有所下降吧?
板垣先生是日中青年交流协会的一个理事,做的生意就是生产和销售花卉盆景。在当地发展迅速,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偶尔来我俩这里坐坐,说话间打个招呼说要睡睡,接着倒头就睡了。
田中是会长,一心想竞选当县长,老是说要从中国借一只大熊猫过来放养在山上,以此表现他的影响力。他在东京有住处,在仙石原一个碎石滩小溪边有个静谧的空闲别墅。有天晚饭他叫上我俩去他那,神秘地说有人给做饭。一个穿着长睡衣,说话脆生生、有点矮粗的中年女端来一盘水果给我们,她的衣领口很低,口红很重,头发有点湿润地散落在肩上。第二天下午,我俩坐上田中的车去东京,那女的不见了。田中说早上走了,她是个护士,以后还会见到她。“要小心啊!这等女人真厉害,千万不要单独去会她”说着他猛地一打方向盘,从侧面看他的脸有些发青。
他常来别墅住,上班开车到电车站,把车停在车站停车场,然后转乘有轨电车去东京。即便这样,还是比直接开车到东京并停车要省。他经常对看管停车场的小恩小惠,常常可以停车不花钱。
以后还真的接触过那护士几次。有次她跟我聊天,她动情地说“男人要这样,一会儿像蓝天,一会儿像大海,,,” 我想到田中,蓝天跟脸色发青也算对得上一点,但大海呢?田中家也就那口浴缸水体最大了!我想起谁做的诗:“会当击水三千里,胸有波涛八丈高!”田中那浴缸充其量也就三尺吧,能禁得住她的波涛吗?估计田中那晚一定被浴缸的水呛得不轻,咳嗽得第二天脸还一直发青,否则也不会那样感叹了。我再打量她一眼,发现她的口红涂得还是那么重。有段时间见过几个30岁左右的单身日本女人,多是这种感觉:口红重,矮粗,眼中露出一种要吃人的神色,估计个个击水至少也是两千九百八十八百里!个个一见面就说一眼就能看出我是童男子,啥意思?想干啥?又说老常脸上的神色就不纯了。
我坐在去小田原快速电车上一路想着,列车进入了小田原车站。
车站还是有点变化,主要是前面的一块空地上建起了架子式的建筑物,上面有铺面并可通过天桥到达巴士始发站口。原来记得一出站就可以看到一个霓虹灯闪烁的三层楼百货店,现在没了。那时日本城市一到晚上就是广告灯五颜六色,气氛热烈,才来加拿大时,却一点也没有这种景象,到美国一看也是如此,现在终于都一样了!
我此时又想吃生鱼寿司了。记得当年附近有很多,但溜达了一圈,还是没有真正的寿司店。看到一家门面像点样子,便进去了。
虽然没有寿司,但有几片生鱼盖在一小碗饭上,几片蔬菜,再要个冷扎啤,勉强算打个牙祭!但量还是小。日本人平均寿命世界第一,应该跟他们的吃法有直接联系。有个日本的古老故事,说是母亲老了,什么也干不了了,活着也是浪费宝贵的粮食,要把粮食留给能干活的人吃,于是儿子背着母亲向山里走去,走到一个较远的地方放下母亲让她就此消失。一路走着,母亲一路手中撒着沙子,这样儿子回来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正因为粮食如此稀缺,所以就捏成饭团定量吃。没想到野鸡变凤凰,如今的寿司在世界饭桌上闪亮登场。在西雅图一日餐馆,一个日本小姐端着色彩鲜艳、摆着像各种盛开的花朵似的各色鱼片寿司的一个大盘子放在美国食客面前,面对一片赞美她大声道“日本料理就是漂亮!”但在日本,每一份的食用量还是延续下来,不像在加拿大,有的寿司做的真大,真正的寿司应是一口就吃一个。一人份套餐,很难吃饱,连7成饱都算不上吧?再来一份好像又多点,加上钱没了!千千万万的日本人都这样过来的,少吃成习惯,于是成就了人寿比赛冠军。看了许多材料,才知少吃还真是非常重要。现在日本人看起来还是感到廋小点,尽管营养并不缺乏,吃东西数着吃,连超市里卖菜都是按个数,比如3个比鸡蛋大一点的西红柿捆在一起卖280日元。
乘巴士从小田原车站出发,就可以直接到达仙石原了。这一带都是山路,山不高,植被茂密,道路是双向单车道,跟30多年前一样。车速不快,到有的地方还要慢行,特别是有对头车,此时感到像我才到云南林科所时那样,乘车去专州县,道路简陋狭窄,遇对头车时有时也这样小心驰过。车经过箱根县车站时,一下就感到不像以前了,道路两旁修建了凌空遮蓬,商店成排,几个大陆来的女人带着孩子嚷嚷着站在车门前,但叽叽呱呱又不上车,驾驶员耐心等待着。想当年就是走在东京大街上也难遇到中国人,如今在日本最常听到的就是国人洪亮的嗓门了。
日本人说话轻声细语,而国人声音洪亮,这会不会跟每顿饭量有关呢?听一个初次到中国的日本人说,中国虽不富裕,但饭桌一上就七、八海碗,他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感到肚皮发麻。
终于到达了仙石原,按照路边的标识,往一个山坡爬去,找到了那家两个月前在网上订的住处—箱根中村温泉山庄。
这是一个典型的日式住家改成的旅馆,房子不算小,沿坡而立,绿树掩映,小灯笼透着安详的光,真像我想象的那样,是离我当年那个植物园很近、地处山林间的一个温馨的小旅馆!我想起一个电视剧,名字叫做“望海旅店”,但根本没有大海,而是林海!
夜里下雨了,静静地聆听雨点弹奏着树叶的夜曲,想到一个人。我们快回国时,县上派一个女的,来帮我们进行一个大收拾和大清洗,我俩很快就好上了。其实那时日本女人对中国男人不抵触,这大概跟历史情结有关。相传古代日本尚处在仰视中华文明时代,日本女子以借种华夏男子为荣,以得到高大和长相端正的后代。但当时有纪律,加上她年长我三岁,终于还是离开了。那是个很贤惠的女人。回国后在她的一封来信中她写道:“你走后的那个晚上,我来到你住的休息之家屋后,看到往常亮灯的那个窗口一片漆黑,你真的是走了!” 我感到有些内疚,但我的心扉确实还没有打开。
我换上日式长睡衣,轻轻地下楼去泡温泉,一切静悄悄的。找到男浴室,发现很大,一面墙的落地玻璃窗对着庭院竹林,水真烫,过了好一会我才适应水温。
第二天我按着当年的记忆走在仙石原的小街上,感到很陌生,看到一个小皮卡车,那尺寸大小跟国内的蹬三轮差不多吧,此生头一次见到这么小的汽车!记得附近应该有个桥,桥下一片干净的石滩流着溪水。到了那个桥上又觉得桥似乎比记忆中的大了些,桥下的石滩不见了,都是水流。按照路边指示我找到了那个植物园,园区前那片停车场和空地又感到不似当年,好像现在更拥挤些。植物园入口是个整个园区的主体建筑物,依稀中在脑海里显出当年的轮廓。票价好像涨了一点,从700日元变成800日元。走入园内,还可以看见写着“顺路”的箭头,走着走着,努力寻找当年的影子。一直在问是与不是之间,又回到主楼,打听一个叫高桥的还在吗?那人有点吃惊地看着我:“他今天碰巧在!”
我们一眼都互相认出对方!高桥只是两鬓有些斑白,其余变化不大,他已调到县里工作,植物园只是他工作的其中一个点。从他那得知园长已过世,井上已退休。我们一起照了像,当问起当年我住过的休息之家时,他迟疑了一下说“还在呢,你去看看吧!”
高桥当年是主要生产技术员工,我们很多时候都在一起工作。有一次我单独跟他聊天聊到日本这些年的变化,他说日本能有今天一是大家辛勤工作,还有就是美国帮助日本建立了一个民主平等的社会。多年后我在网上看到一篇关于日本年轻人的文章,他们说如果一个国家不惜让平民去送死来进行战斗,这样的国家不要也罢。当时日本被美国战败,以为会被虐待压迫,谁知道日本却走向了西方的文明,变成世界发达富裕的国家,这是他们不曾想到的。如今他们从内心似乎接受了西方的民主精神,立法禁止军国主义。
90年代的有一天一个驻温哥华的日本领事打了自已的老婆,这在日本根本不算什么,他老婆到诊所去看医生时,被医生报告了警察。最后这名领事被送返日本。当时日本是加拿大海外最大的木材和原料出口地,但日本并没有因此事怪罪,反而更加强化了同加拿大的关系。
来到了休息之家门前,感到如论如何也不像当年的那个房子了。“可以洗温泉吗?”一个年长的女士从进门左手边的推拉窗口笑咪咪地答道:“可以呀,请。”换上拖鞋,我像当年一样径直走,到尽头一右拐,就应该是温泉浴室,但不是。往上看,顶棚很高,没有两层,全变了!疑惑了一会,还是往回走,找到了浴室。很小又简陋。
匆匆洗了几下,还在寻找当年的感觉,但一切都没了。出来坐在大厅里的沙发到处看看,好像明白了高桥提到休息之家时的表情。应该是推倒重建了!眼前的这个房子就像在加拿大的感觉。过去的日式风格完全消失了。
第二天又去大涌谷,从芦之湖乘空中缆车到了山上。山不高,山谷中浓烟弥漫,火山喷发传来一股刺鼻的硫磺味。从展厅得知这一带的地质历史以及芦之湖的演变过程。这时突然想到当年的一段传说。听几个中国研修生说芦之湖是日本侵华时用抓来的中国劳工的血汗筑成的。当时我们在这个小小的湖上泛舟,都说这里水温低,当年那些劳工的阴魂不散,感到心底发凉。我低头看着水底,心想那些尸骨会在下面吗?猛然又有点纳闷,抓这么多劳工,就为了在这偏僻的地方挖个人工湖?这湖虽不大,但工程量绝不小!日本人当年真是有点丧心病狂地想着诡异的法子折磨人啊!如今站在这些实物和图片展览面前,真不知当年这神话是怎样产生的?
晚上山庄里来了些女客人,听见有人说中文。换上睡袍一头冲进头天晚上的那个浴室,脱光了抬头望着架子上的衣服,怎么有粉色的内衣?不加思索打开泡池的拉门,赫然看见几个女人有的在水中,有的坐在池边,好像朝我这边望了望,急忙关上门,披上睡袍迅速离去。幸好泡池离拉门有几步距离,室内雾气又比较重,没有看太清楚。
旅店老板娘说有巴士直达成田机场。在离开时突然想到那个她,居然忘记了打听!但反过来一想,见了面又如何?就像后来回家乡见到那个从小学到大一还念念不忘的女生那样,心中美好形象在40年后见面的第一眼就灰飞烟灭。所以还是不见的好。
到机场的路很长,进入东京圈,道路宽敞起来,各种汽车有条不紊地行驶着,整个车流畅通无阻。记得有篇文章谈到日本有个城市购车需出具拥有停车位的证明才能购买,一个国内来的人出了个主意:先买个停车位,购完车后再把停车位卖掉,不就解决问题了吗?日本人却说,不能这样投机取巧,否则这个社会就无诚信可言了。没有诚信的社会将会对国家产生深远的危害。其实很多海外华人都有这样的小聪明,造成了不少的负面影响。特别是唐人街,都是早年南方沿海一带的农民到海外谋生建起来的,其中的“小聪明”就太多了,经营方式全然不同于主流社会,多成了脏乱差的代名词,现在移居海外的华人都远离唐人街居住。国外都把唐人街当成中国的雏形,我有时就会做些解释。
犯了一个大错误。先入为主,之前一直以为日本东京的两个机场,一个成田机场是国际航线;一个羽田机场是国内航线,所以早早就在成田附近订了酒店并付了所有费用。在酒店前台办完入住手续后,不经意的几句话发现错了,明天一早要出发的机场不是这里,顿时方寸大乱。想索性先住下来,明早乘出租车赶往羽田机场。前台服务人员认为不可,主动提出免费取消该酒店的住宿,并帮助联系在羽田机场附近的酒店。几个小时后,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折腾了大半天,心中颇有一番感触。想到当年在日本,都说商场上推崇三国志,也见过一些日本人在饭桌上谈起三国津津乐道。来到加拿大这些年,也听说西方国家对孙子兵法称赞之余,但也有不乏针贬之辞。西方文明认为,战争中若一味使用诡计,即便一时赢得了战争,但战争并没有结束,真正的和平需要心底的接受和佩服。特别是在商场上,用这类手段来操作,将会失信于整个社会,背离道德,终究会被商场所摒弃。所谓诡计得逞只能是暂时的,事情的真相迟早会被揭开,谁都不是傻子。国外的名牌不都是以长期的诚信建立起来的吗?
第二天一早,在酒店吃最后的自助早餐。小小的食物小心整齐地排放着,小巧的餐具盘很是精致,盘中一个个的分隔感到有点像画画用的配色盒,带托盘的咖啡杯小的几乎两三口就能喝完。每人静静地坐着,一丝不苟地吃着。在美加两地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自助餐,食物的摆放煞是豪放,大胖子端着大盘子和大杯子,脸上挂着憨厚的微笑。
飞机上遇到一个从国内来的游客,当谈到日本的新干线时,他一口喝尽杯中的红酒:“车站太矮小,速度慢,比中国高铁差远了!” 曾经在日本进修时记得有个类似的对话:纽约的地铁确实很破旧,比起日本的看起来要差很多。但纽约的地铁是在70年前建的,所以不能作这种简单的对比。
飞到北京,走进了北京高铁西客站附近的一个酒店,宽敞高大的大堂前台没几个人,当我站在离前台几步远想排队,等在柜台旁边的人完事离开时再向前,才到的人一个个早挤到前面去了,我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
晚上想去吃一顿米线,那是我的最爱。看见一个大楼门脸不错,各种诱人的佳肴照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进去坐下要了一晚海鲜招牌米线,终于能好好打个牙祭了!不料米线吃起来像是一把橡皮筋,在口中难以下咽,我50多年第一次尝到这种口感的米线!望着眼前的这一大碗,突然没了食欲,起身走了。
出国这么多年,去的地方也不少,特别是像泰国马来西亚等地,餐馆场地以及人流气氛很像中国,但好像没有像国人那样在食品加工当中这样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包括所谓的民主社会台湾,也冒出不少假冒黑心食品。华人在有些方面真是有过人之处!
穿过现代高大气派的候车大厅,终于登上了去衡阳的高铁。思绪像飞驰的列车,两旁的景物如同过去的一切那样,才看清楚又变模糊,迅速地向后甩去,车厢里平稳明亮,宽敞舒适,但已是物易人非。前方就是我的家乡,它就像一个原点,我的一切从那里开始。人生像一条起伏变化的函数曲线,有时需要回到原点进行整理,只是这个函数很难用几个公式来表达。记得毕业后第一次在外地见到一个同学,他振臂一呼:“植物生长可用模糊数学来计算,,”, 我像一个才破壳而出的雏鸡,嘴巴惊得成一“原点”, 脑中一片迷糊,模糊数学这个词第一次听说。世事艰难,太费脑筋,还是这车厢不错,要是像一个大蛋壳多好,迅速回到原来,重新出世来到人间又可以蹒跚地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