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生还在坚持打工,大概是为了凑钱交律师费和买机票。但很明显,他已经不再花时间练琴。每天工作回来,他都会默默地抱着我,有时候我们相拥躺在床上说说心事,有时候只是坐在阳台的小桌旁,望着维也纳清幽美丽的街景默然无语。
这天晚上,荣生来访,远生把他让进客厅。我无力地躺在卧室床上,不想起身去招呼他。从出事以来,想必他和汤生已悉数获知了我的情况,回家那天,他们也都来家里慰问过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不愿意见到他们,也许是太熟悉了,无法像对待货行同事那样,简单道一声再见便从此相忘于人海。多见一面,只会多增一分离别的伤感,何况对比荣生的成功,我总是难以安抚自己人生的失败。
隔着房门听着他们交谈,我知道荣生还是非常关心我的事,好像他有拜托了他的导师和学校里几个教授帮忙,但显然大家都没什么良策。后来他们又聊到回国的安排,远生说他已经写好了退学申请,明天就去交给教授。
荣生语气里透着掩不住焦虑,问远生是不是真打算就此放弃学业,放弃一切。大概他是以为我不在家,说话也少了几分顾虑。
远生说:“到了这一步,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已经和律师一起想尽了一切可能,仅凭我们现在能够提供的材料和理由,根本不足以为伊伊想出一个重回奥地利的好办法,这次离境便是永久性的,恐怕几年之内,是不可能再回到欧洲了。我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回国面对未来的生活?”
荣生说:“我知道她这样回去你心里难受。但你不能因为这份自责就抛下自己的理想和事业于不顾啊。离毕业也不远了,更何况你马上有那么重要的钢琴大赛,如果能取得好成绩,钢琴家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你二十几年的辛苦和努力为了什么,难道这些都可以轻易抹消,宁愿功亏一篑吗?”
远生声音有些苦涩,“这些我怎么没想过,不光是这些天在想,其实从她来奥地利的那一天起我就想过。我来这里是为了艺术梦想,她来这里是为了我。从我们做出这个不理智的决定那一天起,我就对自己说,如果有一天她遇到风险,我一定要陪她一起承担。不可能因为有可能获得成功,我就背弃誓言,放下她。”
荣生语气里透着激动,“两个人在一起,不能总想着谁欠了谁,谁为了谁。每个人都应该为他的选择负责。她选择和你在一起,选择来这里,就等于选择了这样一个风险,就应该有承担的勇气。更何况她的选择,一定有自己的考虑和需求在里面,她也同时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很多、享受了很多。如果把这些都归结成是为了爱你,好像她只是付出和牺牲的一方,实在很不公平!这么长时间,我觉得你一直在被‘她是为了你才来维也纳’这一点绑架,平时妥协也就罢了,但今天的决定,关系到未来的整个人生,你需要一点儿理智,不要感情用事!”
远生闻言语调也多了几分激动,“我没有办法用你这种方法去冷静思考。我和伊伊这段关系,从本质上就是我欠她的。如果我是个男人,如果我能和她结婚,就可以给她一个身份,哪怕是陪读,哪怕是探亲,她也不用偷渡留在这里,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可我注定什么都给不了她,眼睁睁看她被拘押,被遣送,怎么能说这不是我的责任,不该我来承担!”
“那难道不是男人就是你的错了?同性相爱本来就有许多无奈,你连这种无谓的担子都要扛,用这种可笑的理由责备自己,你不觉得很愚蠢吗?”
“就算是愚蠢吧!我主意已定,回国的事你就不用再劝了!”
荣生听远生的答复早已失了平日的冷静,不禁气恼起来,说:“我真不明白你做这种牺牲的意义何在?就像你说的,这个世界还没有宽容到允许同性婚姻,也许你永远给不了她一个身份,难道因为这样,你的艺术追求就不要了吗?你有没有想过,哪怕有朝一日,你成了知名的钢琴家,你们的问题也依然存在在那儿,需要全世界到处巡演的时候,你还是不可能给她身份带着她到处走,到那一天,你要怎么坚持这段感情?与其到那时候放弃,不如借这个机会放手。”
远生的话语中透着决绝和心烦意乱,“同性的爱情,本来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有什么道理这样说我!难道你自己不也深陷其中,在坚持这种注定艰辛的爱情?要你这么说,全世界的同性恋人都没有坚持的必要了,都得不到好下场了!”
“这不是同不同性的问题,我只是要你想清楚是不是每个对象都配得起你这份坚持,伊伊是不是值得你这样牺牲的爱人?”
“她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不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坚持!”
我躲在卧室中,隔着房门听远生和荣生这场激烈的争执。自相识以来,我还从未听过他俩拿这么重的话责备对方,没想到今天为了我的事,竟然引发他们这样针锋相对的争吵。
我能听出荣生话语中的含义,他知道我和汤生偷情的事,倘若在这个关头他把一切告诉远生,远生还会愿意陪我回国吗?就像他说的,我的所作所为,并不值得远生赌上前途去付出。
我紧张地竖着耳朵,关注着客厅里的争吵,生怕听到荣生说出任何负气的话来将我一招置于死地,所幸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吐露实情。争吵过后的客厅里恢复一片寂静。许久,方才听到他嗓音暗哑地问:“你回去了,我们还会再见吗?”
远生气息未稳,恢复平静的语调里流露出淡淡的伤感,“也许吧。你在国内做项目的话,也许我还能去看看你。”
荣生语带苦痛,“你再也不打算回奥地利了?”
远生怅然道:“伊伊不能回来,我恐怕也不会回来了。”
两个人说着,又出现了大段的沉默。
我听见荣生起身离开时脚步沉重,打开房门的时候,听到他说:“如果有男人和伊伊结婚,能解决她的问题吗?”
远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点律师倒是有提过,可惜她必须要在一个月内离境,这么短的时间,就算她和我都不反对,又到哪里找一个人愿意立刻和她结婚?再说,她现在已经事发,就算有中国人想给她办陪读或者家属签证,通过的几率都不大。除非是本国人,向政府提出家庭团聚,或许还有可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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