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医缘(12)不回去了

讲述亲身经历,感悟天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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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乃节外生枝,原本不想涉及医药以外话题,可那时代,那些人,那些事,发生过,无法避开。並以此篇介绍师父另一种被收徒方式。)

 

四师兄是被三哥他爹从江边捡回来的。六二年旧历年前,三哥他爹在江边打茅柴,远远看到一半大小子脚下打着拌,拄个棍,摔了个跤,半天没起来。老汉上前,给那小子灌了口酒,背回大院。师父给熬了壶药,喝下去精神多了。搞明白这小子家里没有过年的吃食,听说这边野生动物多,想着搞几个拿回家过年。师父让孩子在家吃过午饭,拎了两条冻鱼、一刀肉,打发孩子回家。当天傍晚,一中年男子领着那小子登门道歉,以为自己儿子私下拿了别人东西。

师父留他们父子吃晚饭,那时师母和三哥三嫂全家都在,看着南腔北调老少十几口热热闹闹吃饭,那中年呛着泪,吃过饭领儿回家。过了二天,两人再次来访。中年人告诉师父:他本是一家大厂总工,被打成右派,送到农村改造,干了两年农活。镇上中学缺老师,调他去代课,每个月给十五元生活费加口粮。老婆离了婚,领女儿另过,儿子给了他。儿子留在城里亲戚家念书,去年夏天初中毕业,不想读高中了, 一则报不了大学,加上同学白眼。去了个不花学费,还包食宿的二年制的厂办技校,打算以后当个技工度日。寒假来看父亲,打算在这边过个年,没钱买菜,去江边打野食。没经验,野物没打着,人差点没回来。爷俩商量过了,即然被师父这边救了,便是有缘。那孩子也想学中医,不知收不收。

没等师父吱声,那边师母忍不住了:留人,咱家不差一口饭,大兄弟你放心,你儿在这儿,俺当自家孩子养。事后师母嘚咕过:俺要不抢人,没老四了。以后,尽管没认亲,四师兄总是叫师母干娘。六个师兄第中,四师兄是唯一一个师母收下的,尽管都是师父教。

于是,四师兄开始在这儿,跑腿打杂。过了年,回了趟市里办了退学手续,正式入住大院。

也许儿子拜师学艺,有了出路,带来了好运。刚过十五(元宵节),上面发来调令:改造有成效,思想有进步,摘去右派帽子,回厂听用。四师兄他爸欣喜若狂,好几里地,跑着来的。没想到,四师兄淡然一笑:我在干娘这儿很好,就待在这儿跟师父学医了。你自己回城吧。

四师兄的父亲在这吃过饭自己回去了,依然兴高采烈。回厂后仍负责技术工作,官职没有了,恢复原工资,又分了套二居室。几年后又娶一新老婆生了一儿一女。四师兄一直没回城看过父母亲,把大院当成了自己亲家。他爸不放心,经常来看,留点衣物零花钱。

四师兄父亲后来说,当时摘帽回去工作,其实不是由于他改造得好。苏联专家撤了,厂子产品质量不过关,国家急需大批量优质产品(据说与二弹一星有关),一大批技术右派摘帽,戴罪立功。

师父有次跟我说过:四师兄属土性,能成好医生,难成名医。其实,在几位师兄中,四师兄学得最好,看医书最多,学问相当地扎实,医术也相当不错。走遍周围县乡,救人无数。有时读书累了,扎会儿马步,练几路长拳,耍会儿短棍。走乡时一武把教的本事,我也曾跟四师兄学过几天。

四师兄人很好,肯干,能吃苦。只是沉默寡言,表情谈然,有些出家人的样子。偶尔一次狗子问我家有啥人,讲到爸是工程师,被划成右派,文革挨批斗,关牛棚。四师兄听到了,心有戚戚然。私下把我当成兄弟,讲了许多自己的事。

后来,四师兄出徒后,仍住大院。八十年代初,师母过世,四师兄告別师父,拎个药箱走了。说是要游遍天下行医,传几个徒弟,以后几无音信。为这事师父臭骂我一顿:不是你讲那些狗屁故事,老四能走吗。我安慰师父:您的第子,医术一流,四师兄那功夫,也算高手,天下尽可去得,为师门扬名,续本脉传承,您老有啥不放心。师父叹道:是不舍。那是唯一一次对我发火,看来师父真的喜欢四师兄。二十年共同生活行医,不是父子,胜过父子。

 

附言:

五七年中国发生了两场炮战,一场在意识形态,一场在国共两岸。大鸣大放及后来反右期间,我爸在金门前线奔忙。回厂后赶上书记做阶段总结报告,说没完成指标,没法上报。爸问了一句:啥指标?领导:按工作人员数量下达的右派指标。爸说:这种事情那能定指标。领导一拍桌子:正好差一个,加上你,可以交差拉。

上报后,领导宣布:按上级指示,定为中右,不戴帽,控制使用。爸爸仍保持原技术科副科长职务,工作及其它待遇也没变,只是每逢运动被揪出来当反派。一九七八年右派平反,厂里广播部委下发的平反名单,没有我爸。老头子急了,找厂领导。查文件,翻档案,只有上报文件,没找到仼何关于右派批文。汇报上级,继续查,终于在部里档案室查到一纸批条:上报材料阅过,存档。该同志继续留用,不戴帽子,不享受右派待遇。当时厂里据此批条,宣布父亲为中右。批文大约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搞丢了。平反时,部里工作人员将此批文解释为:称之为同志,便不是右派,不在平反之列。

 

附录:我下乡那时,那地儿农村杀年猪习俗。

东北大部地区冬季寒冷,冰雪期四个月以上。生活富裕的农家,到冬月(阴历十一月)下过场大雪后,杀年猪。刮净毛皮,砍下猪头,剖除内脏。利刀自胸口一直划到跨下,再插进去反挑,大开膛。最先取苦胆,捏住颈,撕开周围肥油,贴根切断,将胆管绕个死扣,再拴跟麻绳,吊在阴凉处风干,留做药用。取小肠加碱洗净,灌血肠或蒜肠(肉沫、淀粉、蒜沬)。肺和心连在一起摘出,称灯茏挂,给杀猪匠做酬劳。肚(du3)子(胃),大肠洗干浄,冻好以后过年用。腰子(肾)剖开,清水泡几遍除血,炒腰花或切片与酸菜炖。腰子冻后不好吃。肝拴麻绳,吊起,冻上。轮起利斧,沿中轴线将脊骨一剖两半。再剁下肘子(前腿),膀(pang3)蹄(后腿),后丘(臀),血脖(脖子),前槽(肩),分别串麻绳,泼水,上架冻上。扒下板油(腰部内侧肥油),炼大油,剩下的油渣子,加点盐,给小孩子,小媳妇们吃。利斧加快刀将剩下肋条和腰条横切成约五六斤一条,称为“一刀肉”。拴绳,冻上。冻好的肋条,腰条走亲戚,送礼用,一大长条,呈得气派有面。(据杀猪匠讲:要是切成四斤多,丢手艺了,也要被骂,以后生意不好做了。东北乡下平卷舌不分,是4市死屎差不多,你切个“4市斤肉”,用东北话说,外地人搞不明白会听成“是死人肉”)。留一块最肥的腰条,做汆白肉,炖酸菜血肠请乡亲。天黑前,把上架冻的肉,在水桶里过一下,再挂上一层冰。第二天早上,把冻好的肉放入院子里的排子缸,加雪填缝盖满,加上厚木板盖严,压上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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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绿 发表评论于
写的真好
etranger 发表评论于
这么多年,怎么记得如此清楚?太好看了!
mzl9876 发表评论于
东北很冷,这类的冻淹风的肉一定香醇。
化十化十 发表评论于
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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