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海拾贝(20) 筑路五指为电视

一介教书匠,酷爱自家乡;寓居多伦多,桑梓永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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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筑路五指为电视

 

    巩义市南部有一座山叫五指岭,是中岳嵩山的主峰之一,海拔1215.9米,峰顶立五根石柱,状如五指,故名。五指岭东接荥阳,西连偃师,南临登封、密县,北毗巩义,它拔地而起,俯视方圆五县市十数万平方公里,是名副其实的五县所至之地。河南电视台在上世纪60年代后期就根据其优越的地理位置选其为电视转播台,对外称“102工地”。为完成这一浩大的工程,我随数万名民工在这里开山劈路,栉风沐雨,为我国电视事业的普及和发展整整奋战了一年。

 

  

  1968年初,电视一词还没有进入国人的语汇。一个风清月朗的夜晚,数万名民工集中在五指岭西边的河道里参加“102”工程开工动员大会,省文化部门的一位领导莅临讲话。银白的月光下,这位身材魁梧的领导穿一件乳青色的长袖衬衣,挽着袖口,就着巨大的鹅卵石前临时拉起的电灯,在飞虫频频骚扰的“助兴”中侃侃而谈。芸芸民工对他大讲特讲工程的重要性、紧迫性不感兴趣,唯独他用到“电视”一词时产生了热烈反应。人们顾不得带队领导会前的反复训诫,空旷的河谷中顿时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你问我,我问你,一个个莫名其妙,谁也说不清“电视”什么是东西。大会的最后议程是放电影,我突发灵感,用类比的方法似乎找到了电视概念的模糊内涵。但也有人从我们要开山劈路中认为它是一种类似汽车的现代化交通工具。但这个“东西”为什么要往山上爬?爬上山顶要干什么?难解的谜令任何丰富的想象力也无能为力。

 

    我们大队参战的30多位民工都住在五指岭西边山脚下的方家村。房东是老两口和一位近20岁的姑娘,一家人都很淳厚。姑娘经常穿一件黑蓝底碎白花儿的土布上衣,肩头或袖口上不经意地缀着几块杂色补丁。这种酷似当今苗族蜡染布的衣服在巩县北部家乡一带早被同龄人所淘汰,但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朴素端庄,别有韵味。姑娘算不上漂亮,很难划入深山俊鸟的行列,还从不和客居的我们打招呼。我们中有几位却从不计较这些,帮她担水,帮她扫地,殷勤地异乎寻常,只恨没有机会将自己的饭碗端给她吃,使其他年轻人心里产生莫名其妙的反感。

 

    我们的工地是从山顶往下数的公路最南端的大拐弯处,距山顶近,离山脚远,所以,岭上居住的老人时不时偕孙儿到我们的工地上转悠。老人们那漂亮的旱烟袋和独特的吸烟程式让我们眼界大开。

 

 

 照片中部最南端的大拐弯处就是当年奋战的原址 

 

    玉石嘴,黄铜烟锅,皮质的硬质烟包,用比胳膊还长的竹杆联在一起的旱烟袋,是老人们须臾不离的心爱之物。他们或烟杆在后烟包垂前将旱烟袋搭在肩上,或将烟杆做拐杖拄在手中,偶尔也交光屁股孙儿扛在肩上,当然,小孙儿这时候最为神气,昂首、挺胸、长枪护兵似的紧跟老人身后,只是那光溜溜的屁股蛋儿和不安分的“小鸡儿”让人忍俊不禁。

 

    一有闲暇,老人便将烟嘴衔在口中,烟锅支在地上,等待小孙儿配合享受天伦之乐。这时,心领神会的小孙儿就立即趴在地上,将火镰引燃的火种压在烟锅里。老人眯起眼睛,两个腮帮子陷为深深的凹形对烟嘴用力,小孩瞅着忽明忽暗的烟袋锅着急。当第一口浓烟从老人的鼻孔中喷射而出,小孩才如释重负般的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漾出灿烂的笑靥。

 

    老人把烟抽到一定火候时,多脱掉自己脚上的“踢死牛”布鞋,将烟锅中未燃尽的火球扣在鞋底上,待烟锅在烟包中挖满烟末,再将火球摁入烟锅,对着烟锅猛吸几口,新的一袋烟就又开始了。所以,老人过一次“烟瘾”,不管吸几袋烟末,都只需用原始的火镰取一次火,也只需孙儿趴在地上点一次烟,其火种都是通过鞋底“袋袋相传”的。

 

    60年代末期正是体现人民公社“一大二公”优越性的时期,大型的突击性工程多采用“一平二调”的方式组织农民完成,并不付给特殊的报酬。我所参加的“102工程”也是这样,它只给参战的万余名民工以适当的伙食补助,使其饿不着肚子,保证完成繁重劳动的体力,另外,每2、3个月发一双鞋钱。至于诸如安全帽、手套、工作服、雨具之类的劳动保护用品,民工是没有资格享受的。只要不冷,几乎所有的民工都尽量少穿衣服,光着膀子,任凭风吹日晒,人人都像与黑色人种建立了某种血缘关系,皮肤赤红,油光黑亮,简直可以与涂有橄榄油参赛的健美运动员媲美。就我个人而言,除具备大家共同的特征外,手掌上的硬茧重重叠叠,手心里的血泡层出不穷,因长期用锨,两手小指中节肌肉常被挤裂,苦与累无赘多言。如今想来,虽然当时苦了筋骨,累了肌肉,但它帮我认识了生活,锻炼了意志,是终生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精神财富。

 

    尽管“102工程”充满艰辛,但年轻人爱玩的天性是不会泯灭的:春暖花开,我们曾结伙游览过登封境内的塔水磨村,那野花锦簇、山清水秀、曲径通幽的意境,给我留下了世外桃源的印象;夏日炎炎,我们不惜汗流浃背地爬上五指岭的制高点,领略过一览众山小的胸襟,体味过清风送爽的惬意;秋叶染金,我们从五指岭的山腰向南披荆斩棘,摘到过发红的野山楂,逮到过山溪的横螃蟹,敲响过洒落在白云深处的农家柴门;冬雪盈空,我们爬上料峭的山顶观雪景,对萧瑟在雪地里的蜀黍杆生疑,当地的老农自豪地告诉我们,山顶气候寒冷,不宜小麦生长,他们改秋玉米为春播,让其春华秋实,一年一熟,擀成的玉蜀黍面条可与小麦面面条媲美,在场者个个听得津津有味。

 

    经过万余名民工艰苦卓绝的努力,绕五指岭逶迤而上的盘山公路终于如期完工。通车典礼仅用一辆洒水车蜗牛般爬上山顶来完成,但山顶的百姓却出现了少有的激动,他们扶老携幼,趋之若骛,像欣赏稀世珍宝一样将洒水车围在中间。为解重围,司机轻轻摁了几声喇叭,竟使那些不怕天地的顽童们赶紧捂起耳朵躲向大人们身后。不顾缓缓行驶着汽车的危险,古稀老翁竟颤巍巍爬上汽车,抢先体验了现代化交通工具的滋味。

 

 

 蜿蜒公路步步高

 

   也许别人不会想到,我们在五指岭为汽车修了一年路,凯旋时竟没能乘上汽车,而是自己扛着行李,徒步80多里“落荒”而归。

 

    当时,上庄煤矿的日产量全国闻名,县城与煤矿之间的公共汽车来往不断,票价也只有几毛钱。当我们几个负重日常用品到达上庄时,因为囊中羞涩,更出于农民的子弟从没有乘车代步的习惯,便强压似箭归心,用上坡帮助推车为代价,将行李放在运煤的架子车上,与车主共同徒步远征。煤车在乌罗下公路向西而去,我们扛着行李到北山口向东而行。到达南官庄南岭时,已是繁星满天。由于离家不远,大家便决定休息片刻,谁知一坐下便丧失了再爬起来的能力,腰酸,腿疼,脚难受,长途跋涉后的滋味应有尽有,让人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当年红军的万里长征。经过几次努力,我们才相互搀扶着爬起来,狼狈地回到阔别一年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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