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好久不见!”下班高峰的地铁,永远都是人挤人,到中转站,正好旁边一个座位空下来,我低头还没坐稳,就听到邻座的声音。
“哇,好有缘分!”又是梅!想想这个世界很有意思,有的人和你共处一段日子便从你身边说走就走了,即使后来还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都无缘再见一面;而有的人当初只有一面之交,甚至互相都没有留过联系方式,却总能不经意地一次次相遇。我和梅就属于后面的一种。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家附近操场上的playground。当时到加拿大有两年了,正在打合同工,还没有太稳定的工作。租公寓住,邻居多是同时期的移民,有不少大陆来的,见面会打招呼。每天傍晚吃过晚饭都会带儿子到附近的操场透透气。儿子在滑梯上爬来爬去,我就和旁边的家长聊聊天。记得那天碰到的是住同一座楼的一位来自上海的李阿姨,帮儿子带孙子,时常会在操场碰到,听她唠叨儿子,媳妇的家长里短。正跟李阿姨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一个和我年龄相仿,梳着长发,穿着家居服,踢拉着拖鞋的女人领着孩子也过来玩,跟李阿姨打招呼。
”她叫梅,住旁边的house,好幸运的!她老公找到好工作,正好公司招人,就把自己老婆介绍了过去,也被招上了!大公司,办公室工作,多好啊!“看着梅在把儿子放到秋千筐里,推来推去,李阿姨羡慕地跟我介绍着。
后来在操场又见过几次梅,没有机会说话,只是互相简单地点点头。当时国内国外生活水平差距还比较大,那批移民一过来就能买房子的人很少。我们那个住满了新移民的老公寓楼在那片房子区很扎眼。现在回忆起住那个公寓的那段日子,感觉当时天总是湛蓝湛蓝的,阳光总是那么灿烂,楼里的每个人脸上总是挂着发自内心的微笑。住house的梅似乎给我的印象总是她的背影,略显孤独,有些松垮,有些心事。不知她看我们这些住在公寓里的人又是什么感觉。
第一次跟梅正儿八经地说话是几年之后孩子上了小学,我也找到了稳定工作,在市中心,每天都要挤公交车上班,下了地铁还要倒bus。一天在bus上碰到了梅。我们互相都一下子认出了对方,也才有了第一次真正的交谈。发现她跟我最初的印象不一样,其实很健谈。她说她已经把原来的house卖掉,临时租人家的地下室住。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现在房价很好,二十多万买的房子一下子翻了一番,她赚到了第一桶金,先租房子住,观察房价,合适的时候再买房。她问我孩子上什么小学,我说就是家附近的社区小学,跨过马路就到,学校里有daycare, 这样孩子放了学不用出来就可以直接去daycare, 很方便。她说她儿子上的小学排名很靠前,里面还有gifted program, 她儿子也成功地考进去了。她现在租附近的地下室住就是为了儿子能上这家小学。
再一次见到梅的时候赶上平时坐的地铁出问题,我只好绕道一个不常去的地铁站,从那转bus回家。排队上车的时候,感觉前面的女人打扮入时,披肩卷发,身上的长风衣很合体,很有档次。我正在欣赏着她的风衣,她回过头冲我笑,原来是梅。
“越来越漂亮了!“我夸她。她没有象一般人那样“哪里,哪里”地假谦虚,而是跟我说,“到了一定年龄该打扮打扮自己了。”
不等我向她取经,她就跟我介绍她常去的美容院。拿出报纸看,也是时尚版面,一边看一边嘴里念叨,“看看现在服装都流行什么款式。“我吃惊地看着这个眼前不一样的梅。
我问她孩子怎么样了,她说小学毕业了,进了一个初中的gifted program。我还没来及问她是不是搬家了,她就兴奋地介绍上次见到我不久就买了房子,但跟当时租房子的那家主人说好,地址一直挂在那里,这样孩子可以一直上那家小学的gifted program。等孩子小学毕业,她就把房子卖掉,买了现在的这个学区房,这样孩子就能顺顺利利地进了这家著名中学的gifted program。
”你猜我们房子赚了多少?“想起这个话题,她眼睛放着光,“在里面就住了三年不到,六十万买的,卖了八十六万!代理跟我们说的时候,我都惊到了!“
“那你现在的房子岂不100万了?“我为她高兴,也佩服她的勤快和精明。
”那当然了!“她得意地说。
第三次见到梅是我午休在外面闲逛,余光中对面走来一位瘦瘦的憔悴的女人,腋下夹了一本书。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们俩都下意识地抬了抬头,才发现竟是梅。
”你瘦了。“我对她说。
”是,去看医生。“她叹了口气,”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好,在家休息了有一个月了。“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刚换了工作,在同一家公司,比原来的工资高了不少,只是压力很大,同办公室那几位女同事很挤兑她。“我正在复习,准备考证书,等我考过了,看她们还怎么说!”她向我摆了摆她腋下的书。
由于彼此都在赶路,我让她多保重身体,就匆匆离开了。
没想到这一次又遇到了梅!
“你还好吧!“我问她。
“忙!”她指了指旁边,“都是为了他。”我这才注意到坐在她旁边的少年,一副疲惫的样子,正趴在膝盖上大大的双肩背上打盹。
“这是你儿子吗?都这么高了!上次见到还是小不点!“
“你儿子应该比我儿子大两岁,高中快毕业了吧?准备考什么大学?“梅边问边给我列举起各个大学,以及适合华人孩子上的热门专业。我惊讶于她孩子离上大学还有两年就做了这么多功课。
我说我儿子这个年龄我们根本管不了,随他自己的兴趣来,我们仅提供点参考意见而已。
“你儿子一直学习很好,是上私立高中吗?”我突然意识到,“不会想去美国吧?”
梅肯定地点了点头,“不过真的很累。他上的私立学校,孩子们个个都很要尖,每天晚上都要至少学习到11点多钟。你看我这几年瘦的。”
我看了看她,脸真的很尖很瘦。再看看旁边轻轻地打起了呼噜的少年,感慨同样的年龄,孩子们生活在如此不同的世界。
她问我有没有搬家。我说还是住在上次见到她提到的那个房子。她说你们那里去年房价涨得比我们快。我说我只知道这两年房屋市场很疯狂,但还真没有具体比较过每片房子的具体情况。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也只是时常随便翻翻而已。
下车了,我们一起走到路口便各自分开。她儿子一直跟在她身后,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看着梅的背影,我想象着下次再见到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