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随笔(8)重回兵团:绿皮火车的情结
快乐玉子
相约在上海火车站南广场的大钟楼下,兵团战友小季陪我去兵团农场故地重游。
“退休了,有得是时间,咱们坐火车去。”小季说。
“好。”我一口答应。
“动车又快又舒服,干嘛去遭那个罪?上海到滁洲普客要坐六个小时呢?”有朋友劝我。
时差还没有完全倒过来,我也不想太辛苦自己。之所以想坐火车,念的是重温一下四十多年前的旧梦。
滁洲过去名为滁县,是当年上海去安徽兵团的第一站。也是从农场回上海能搭上火车的地方。绿皮火车把穷乡僻壤的安徽和繁华热闹的大上海连接起来。
又看到一节节绿绿的车皮。那么熟悉耀眼的绿色!
“对号入座,不急。“小季的妻子是安徽人,他经常往返于安徽上海之间,熟门熟路。
车厢内的设备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没有当年那般拥挤嘈杂,没有破衣烂衫满身尘土的乡下人。人们的服饰打扮时尚许多,凭衣着识辨城市和农村人的时代已经远去。
小季打来热茶。边喝着茶,边闲聊,不时望望窗外的景。
随着轰隆隆的车轮转动,那些逝去的岁月渐渐地在眼前滚动起来。
曾经写过一篇博客,记述当年知青告别上海的日子。
(http://m.blog.sina.com.cn/s/blog_15e7817290102wi02.html#page=1 )
其实,盼归的时光更让人难以忘怀。
兵团的知青们一年有12天探亲假。稻穗熟了,一片金黄。知青们的归家之心动了,一天天盼望,掐着手指数起要回上海的日子。对于上海知青,准备回上海是一年里难得激动的事。
连队分的大青鱼和鸭子舍不得吃,腌制风干后带回家;一点点积攒下的粮票从老乡那里换回花生瓜子;平日里一分钱咸菜也是两个人分着吃。一分一厘节省下来的钱,用来买老母鸡,鸡蛋,菜油 。运气好时,还能买到五彩羽毛的漂亮野鸡。恨不能把农村所能发现的一切全部搬回上海。
好东西攒多了,屋子里的老鼠们也跟着激动,一不留神,就被它们窃吃了。
如何保存这些年货,成为入秋后知青们的热门话题。
“昨天夜里我把猫绑在床腿上,老鼠果然一夜没有动静。”我得意自己的奇想。
“怪不得听到你房间里猫叫个不停。我不敢,万一猫咬人呢。”朋友说。
“怕猫咬?!我更怕老鼠偷吃我的花生。”
话是这么说,那年为逮猫,手被抓得鲜血淋漓的痛,至今记忆犹新。
“还记得你误把黑猫当黑鸡的笑话吗?”朋友常取笑我。
“怎么会忘?”
那年,准备带回上海的黑母鸡跑丢了。收工回家时天色已快黑。心急慌忙地挨家挨户寻找。突然,在邻居家的鸡窝旁看到了一团黑漆漆的家伙。我心里激动起来,“嘿,总算找到你了”。蹑手蹑脚地走向前,一把扑上去,抓住的是只黑猫。
邻家大嫂哈哈大笑,“你啊,还戴着眼镜,四只眼哩,连鸡和猫都分不清?!”
周围的人都乐了,留下一段田间地头的笑料。
终于等到回家的日子。经过农村锻炼的姑娘小伙们不再文弱。大包小包肩挑手提。从连队走到小街,从小街走到杨村镇,数十里路,一路挑啊提啊。累一身汗。
难得运气好,在杨村搭着上天长县城的过路车。只有在天长,才能够搭乘长途汽车到滁县到上海。
忘不了那时在滁县见到绿皮火车时的兴奋和激动。没有亲自体验过穷乡僻壤交通不便的人,根本无法理解知青们回一趟家有多么辛苦艰难。
绿皮火车是通往朝思暮想的家乡的最好途径,只要上了火车,哪怕一路站立到上海,谁都没有一句怨言,相比坐货车,扒煤车,在绿皮火车上有一席站立的空间已很知足。
有一年带的东西实在太多,怎么也挤不上火车。大冷天,在滁县火车站的站台上苦苦守了一夜。
黑漆漆的夜晚,几个知青站在寒风中翘首期待。见来一辆车,就千方百计扒上去。待到连人带行李上了车,手早已经被冰冷的火车铁门磨破了,血与灰土凝在一起。
“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精疲力尽的我们,站在两截车厢的过道间,忍着刺骨的寒风。默默地”背诵“老三篇”,给饥寒交迫的自己鼓气。
知青们当然无法与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相提并论。但为了回上海,“不远万里”和奋不顾身的精神却有异曲同工之处。有什么困难能阻挡知青们回上海的激情与欲望?如今回想起来,竟有几分现代喜剧黑色幽默的意味。
每每阅读那些充满豪言壮语描写知青生活的文章,便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慨。十六七岁的知青还处于青少年时期,失去接受文化教育的机会,在穷乡僻壤的小乡村里“修地球”混日子,何来冲天的豪情与壮志?实事求是地说,回家探亲倒是知青们贫乏无聊生活中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开心事。
小季像变戏法似得拿出午餐。五香卤干子,茶叶蛋,外加一大碗热呼呼的辣肉方便面。“自己做的饭菜,吃得放心又舒服。”
好久不吃方便面了,味道还不错。
“前方停靠滁州车站。有到滁州的旅客请准备下车。“火车报站员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回首眺望窗外。是滁县吗?一片片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记忆中的滁县,最高的房子也就二三层吧。
一眼认出来车站接我们的老战友新华。一脸开心地笑容,显然日子过得蛮滋润。
宾馆是她的一个朋友开的。接待员细声细语。顿时产生又回家的亲切。
“时间还早,想不想逛逛南湖古城区?”新华问。
“好啊。”我和小季兴奋起来。
多少次途径滁州,都难有闲暇好好逛逛。能一览小城古风太好。
“南湖一定有什么说法?”徜徉在绿柳拂水的湖边,我突生此想。
“是的。南湖位于滁州的南部。滁州的老城区坐落在她的北面。历史上南湖是老滁州的护城河,不远处,你们能看见古城墙。”
指着前方一大片荒草地和旧灰瓦木房,新华告诉我们,“不久后,这里将与已修复的古城墙遗址连为一体,建造滁州的古城历史文化旅游区。”
现代气息遍布滁州。曾有千年历史的古城,如今已蜕变成为高楼林立熙熙攘攘的现代化城市。但愿寻踪文化给这座城市增添与众不同的魅力和风采。
环绕着南湖,随处可见再造的“历史遗产”。古城楼、历史文化墙,亭台水榭,撩人的古雅韵意!
漫步在古城墙脚下。古色古香的青砖城墙,颇有历史遗迹的味道。
城墙旁边,错根盘结的老树,恐怕有数百年树龄。古树下的长椅上,坐着悠闲的老人,脸上的道道皱纹刻下岁月沧桑的印痕。
拍了一张黑白的古城墙照片,缅怀宁静缓慢且富有诗意的旧日时光。一个很有文化底蕴的小城!
不去大酒店,就想吃久违的滁州土菜。禁不住我的一味坚持,热情的新华带我们去她朋友开的土菜馆。
傍晚时分,小餐馆已食客满座。
门口,恰好遇见老朋友路云骑着自行车赶过来。女儿下班了,身负带孙女责任的她才得空脱身。
老战友书生不能来,丈夫生病住院。本想去医院看望她,可她正心急慌忙地送丈夫去南京的医院。电话里,能听出她的紧张担忧和不知所措的慌乱。真的年纪大了经不起太多的烦心事。当年的她曾是那么个自信豪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饭店老板是踏踏实实的一对年轻人,没有随波逐流的豪华张扬,讲究得是简洁本色物美价廉的实惠。
老板帮忙找个僻静处,点了一桌家常菜。香椿豆腐, 莲藕肉饼,豆干蒿菜,小鱼饼,菊花老鸡蛋汤。
满桌子绿茵茵的春色。香椿芽,蒿菜,菊花老,不同的春菜清香扑鼻而来。藕饼又松又脆,还有货真价实的一大盘鱼和饼。
四个人敞开肚子,使劲吃。量太大消灭不完。我坚持让她们打包带回去不能浪费。
好喜欢滁州的土菜!
快九点了,没有一点睡意。
窗外传来一阵阵广场舞的音乐和商场大喇叭热热闹闹的叫卖声。红红火火的滁州已很难与记忆里破穷荒僻的滁县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