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在几里之外的一个偏僻乡村教书。村子不大,只有三十来户人家。每天也就是二十几个孩子上学。父亲是学校里唯一的老师。学校就设在村里的一块空地上。一个大通堂的教室摆着五排课桌。每排一个年级。连着课堂的另一头就是父亲的寝室兼办公室。之间有个小窗户。记得父亲曾经有一次带我去过他们学校。他上课时我就爬在那个小窗户后面,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看看父亲究竟是如何给五个年级的孩子同时上课的。
早上快到八点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敲打着挂在操场中间一颗大槐树下的一块三角铁,算是上课铃吧。他把高一些年级的孩子安排作业和复习以后,就先给最小一排的孩子讲课然后留作业。随后再分步教授每一排学生。奇怪的是,孩子们虽然都在同一个教室上课,却不互相打闹嬉笑。秩序井然。一上午的课还要给所有五个年级穿插着体育,绘画和音乐。看到他们都很高兴的样子,让小小的我羡慕不已。真希望有一天能加入父亲的学校。那时的学校下午不上课,所以除了备课和批改作业的事,那就是父亲最惬意的看报读书喝茶的好时候了。
长大之后曾经问过父亲为何要呆在那个偏僻的地方。原来在文革年代,学校的批斗会和政治运动不断,他不喜欢参加这些活动,又不愿意违心表态。只好借机逃离是非之地。反正也没人愿意去那些他们认为“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尽管累些,但对于父亲来说无疑算是一个即干净又清静的地方。学校就一个老师。走也走不开,县里和乡里召集的所有批评会也就都免了。好在村里的人也非常尊重这个唯一的老师。不时的送上村里自产的蔬菜水果。就这样一直到文革结束,父亲才被调回县里的中学。
在小山村教书的那些年,父亲一周七天除了周日能回家和我们团聚以外,六天都呆在学校里。父亲不善烹饪。唯一会做的就是小米饭。每月领回的配给粮食,他就只带走小米。其他的都留给家里。自己的生活倒是有点像当年的陕北延安。所以每当父亲周末回来,妈妈都要做些爸爸爱吃的菜。在那个年代,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就是辣椒炒个鸡蛋,买两块酱豆腐什么的。记得父亲常常也会让我去村里的供销社给他打二两白酒。
由于父亲和我们聚少离多,他每当回到家里见到自己的孩子都格外高兴。懵懵懂懂的我记得父亲总是拉着我的手不放。还不时的把我贴近他那张酷像张飞胡子的脸,亲个不够。虽扎的我总是躲躲闪闪,却也能感受到鲜有的父爱。
印象中的父亲多是少言寡语,然和蔼可亲。我儿时不算是一个太听话的孩子,却不记得他为我生过什么气,发过什么火,除了那一次让我至今刻骨铭心的事情。
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完以后回到家里,正蹲在地上的脸盆旁洗手洗脸,忽然听到村里的大广播喇叭里喊着生产队场地上着起了大火,要村里人赶快去救火。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脸上还挂着肥皂泡,就撒腿向门口跑去。嘴里还大喊着要学草原英雄小姐妹,要去救火。可还没到门口,就被父亲的一声大吼喝住了脚步。从没见过父亲如此严肃的脸色,更没听过父亲如此坚定的语气的我,呆呆的站在门口,迷惑不解的看着父亲。父亲分明是看出了我的迷惑,却一句话没说。只是坚定的眼神不曾有丝毫松动。是啊,做为学校的老师,他比谁都知道小学课文里的内容。雷锋,王杰,董存瑞,还有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无一不是赞美舍生忘死的精神。他也十分了解眼前的这个傻孩子,有可能真会奋不顾身的扑向火海。可就在那一刻,在他冷峻的眼神背后,无疑是埋着一份深深的爱。回头想想,我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在熊熊大火的前面究竟能干什么呢?除了添乱,就是让人担心。可父亲知道他没有办法说服眼前的这个孩子,这个被学校语文课里的一幅幅英雄画面深深印记在心的懵懂小子。
那个傻小子最终没能去经历那场大火的洗礼。第二天便偷偷的跑去看了失火的地方。整个粮仓都烧没了。估计我要是去的话,也只能是“加油”而已
多少年过去了,父亲也早已离开了人世。但是他那副严肃的表情却永远的烙印在了心里。内心深处感受到的是一份深深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