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婚姻,真的能够游戏吗?

上星期读了一本小说,《游戏婚姻》(The Arrangement ),作者莎拉 邓(Sarah Dunn)。这本书从头至尾,讲了一对你恩我爱的夫妻,露西和欧文,向婚姻高举屠刀,做残酷游戏的故事。当然,说你恩我爱也许是表面文章,冰层底下,恐怕激流依然涌动。激流的推手,应该与人体性激素的分泌有关。

中国女人骂坏男人时,极致的用语当是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男人做到这个地步,应该拿苕帚把自己扫掉算了,省得肮脏这个世界。但当我仔细分析这句骂人话时,文字背后看到的,却是霸道的夫权,女性的附庸,天下的不公等等。过去,中国女人出嫁前待字闺中,出嫁后相夫教子,根本没有尝试五毒的机会。即便有,在几千年的历史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翘楚,比如武则天,慈禧之类。当代的江青差点儿上榜,算是功亏一篑。那都怪她自己,几十年下来,对老公“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仍然没有透彻理解。结果皇上没当成,还沦为阶下囚。

今天的世界不同了。中国我不敢说,至少在西方文明中,就吃喝嫖赌抽而言,女性是步步紧逼,丝毫不与男人相让。这句骂人话,绝对不是女人的专利。唯一有待商榷的是“嫖”这个字。中文辞典对此字的定义有失偏颇,“玩弄妓女”,这不太对。这个字在汉朝时还是指“勇猛轻捷”,犹如“骠骑兵”中的“骠”。什么时候,由于个中的“女票”结构,就变得如此轻慢淫侮了。有“女票”而无“男票”,之于现代,之于西方文明,这就是性别歧视。现在,五毒中的这个字应该改为“性”,或者什么的。还有“吃”,应当是生存需求之一。而五毒中的“吃”,当指一种不正常的疯狂。

说这点题外话,其实是由于内心有感触。这位女作家邓莎拉,真是勇于自我解剖,有老前辈卢梭之风。她双手抓起污泥粪便,就往女性的脸上涂抹,完全没有中国女性的矜持,内敛,高冷与玉洁。我也因此为五毒的归属正名。因为这场婚姻游戏的始作俑者,不是丈夫欧文,而是妻子露西。当他们于笑语欢声中定好游戏规则后,欧文一再阻止,露西却执拗不让,一意孤行。但欧文的阻止,又有多少真心实意的成分呢?为婚姻长期禁锢的性冲动,在欧文年轻的躯体内,就真的没有在同意的瞬间,玩儿一下“费厄泼赖” (30年代对“fair play”的音译)?

他们计划中的游戏,其实就是所谓的开放婚姻。说白了,就是性自由。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当然,自由不是绝对的,定期六个月,还有一纸规则。这些规则比较有趣,列举如下:

  1. 保密,不得告知任何人。
  2. 不得堕入情网。
  3. 每一次都必须使用避孕套。
  4. 不得购买男女妓。
  5. 不得纳入双方的亲朋好友。
  6. 双方不得讨论或询问各自的细节。
  7. 不得有外在情绪的夸张,比如起床后得意洋洋吹口哨,或无缘无故开心大笑。
  8. 不得分离,这是对于不得堕入情网的再次强调。

说句实话,订立规则时,双方情意绵绵,如胶似漆。说笑而已,根本没有想到要实施。说到与他人堕入情网或者分手,简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远,可望而不可及。想都不用想,更不用说担忧。

但世界上有些事情,如前面提到的五毒,却不是那么简单的(已经打好基础,把嫖改为性了)。无论是抽烟喝酒,还是吸毒玩性,所体验到的刺激与快乐,对于意志不坚强的人来说,是没有办法抵御的。一旦浅尝,则很难达到辄止的初衷。说到意志坚强,世上又有几个意志真正坚强的人呢?真有那样的人,从生物医学的角度来说,我宁可认为,那是由于神经系统或者生理系统的某种缺陷导致。如柳下惠的坐怀不乱,今天看来,无论从诚恳或幽默出发,恐怕会有更多的解释吧。

总之,这位露西第一次与陌生男友本会面时,由于本知道这是送上门的免费午餐,便没有细心于前奏,而是抓住就啃,且手脚并用。露西女性的羞赧突发,一时拐不过弯来,慌乱中夺路而逃。然而,诚如张爱玲在《色戒》中所言,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既然如此私密的道路都让对方通行无阻了,只要对方腿脚利索,不至于沿路东倒西歪,又何愁不能达到或揪住你的心呢。露西第一次见本时,发现本相貌平平,不具影星气质,内心很有几分失望之感,那也是她第一次仓皇出逃的缘由之一。但几个月下来,一定是阴道定律难违,露西打破规则,堕入情网,一心一意爱上本了。

真是一纸警世恒言。

故事讲到这儿,我可以打住了。虽然故事止住这儿,但还想说点内心的感触。

第一感触就是,对于所有叫人上瘾的东西,都不能轻举妄动。抽烟吸毒的人,第一次都是好玩,绝不认真。但事后,那种难以忘怀的快感,似乎飘逸云端的仙女,时时向你召唤。入彀只是早晚的事,大多数都逃不掉。还有,这也算是生物进化的弊病之一吧,生物之于刺激,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过去几十年,农药与抗生素不断变化,不断升级,并不完全是科学家和商人变着法儿挣钱,而是害虫和病菌不断产生新的适应,旧药物不大管用了。毒品我无法细评,不熟悉那一块儿,但起码,从我看到的电视剧中,那产品也可说是日新月异啊。因此,吸毒人也有如神仙,在空中越飞越高,越高越飘。当然,最终某天,他们会以加速度回到地面,回归泥土。

很遗憾,适应之说,也掺和于男欢女乐之中。仅以人类自创的“蜜月”一词,就可以道尽个中所有难言的酸楚。爱你一万年,我们只能歌之咏之,舞之蹈之,却不能附在爱人的耳根述之。不信你试试看。蜜月过后,我们依然快乐,但在长期的快乐过后,我们终于会感到,我们适应了。这该死的,命定的适应!

我们虽然适应了,却挡不住那五彩缤纷的世界,春天依然轮回,花朵依然开放,蝴蝶依然翻飞。在露西和欧文的身体内,性冲动和性激素依然汹涌,如潮水般激情拍打岩岸。于是,露西希望新的蜜月。

天理良心,今天的世界,性已经足够开放了。露西问其女友,婚前曾与多少男性有染,女友回答说13,并对自己过去的放肆,脸上略显羞惭。而听到露西道出27时,她竟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然而,对于婚姻,我们有过许多誓言,我们拥有许多责任,家庭的,社会的,亲情的。偷偷摸摸也就罢了,岂能堂而皇之,结下契约,无所顾忌地奔向自由?如果那样,在无羁绊的张扬之下,新的蜜月,必将把所有的承诺击为齑粉。同时粉碎的,还有爱,脆弱的婚姻,可怜的孩子,曾经美满的家庭。如果你的初衷并非如此,这样的游戏,三思而后行。

第二个感触就是契约了。这个故事中的主角胆大妄为,就是因为他们有一纸契约在手,“不得堕入情网”。如果契约果真管用,他们不会失去婚姻,宝贝儿子也不会失去家庭。平凡的契约也许管用,税收政策,交通法规什么的。但一纸契约想要控制瘾君子的腾云驾雾,恐怕只是一厢情愿,白日梦想。对于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束于一纸契约,有如将自己天真美丽的梦想,交付于寒冬里疯狂肆虐的北风。

而且,要想契约管用,必须得有制定,执行和违约惩罚的完整系统。就这点而言,小至家庭,大至国际,都是一样。美国司法系统的审判制度,采取无罪假设,嫌疑人中的每一分子,都是你我一般的好人。法庭的热闹之处在于,要证明嫌疑人有罪。不仅要证明,而且还得让人有合理怀疑。这个坎过不去,还得把人放了。而在契约系统中,我们却必须假定,人类中的每一分子,都是十恶不赦的魔鬼。在契约中,我们唯一能够依赖的,只能是完整的制度和惩戒机制,而不是翘首以待完人的出现。这件事情上,华盛顿给我们树立了榜样。若不循此规律,整个民族都将堕入希特勒或斯大林的苦难深渊。

对不起,从婚姻谈到政治,扯太远了。最后只是想说,露西的契约,比得远一点儿,像毛泽东的法律,自己写了自己玩儿。怎么玩,没人管。那结果,只能是家破人离,无法无天。

2018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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