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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按:1950s - 1960s对于居住在北极圈附近的加拿大爱斯基摩人来说是一个巨变的年代。这时加拿大政府已经完成了二战之后的社会调整,开始有余力把目光向北,处理国内的社会整合问题。伴随着加拿大对北部地区的开发,政府有意识地将爱斯基摩人从古老的“游猎迁徙”状态改变为定居生活,并且参加现代社会的生产活动(石油、采矿、基础建设、社会服务等等)。在加拿大北方省政府留下的浩如烟海的旧文档中,笔者发现了下面这个故事,它节选至一位老年爱斯基摩人向政府递交的求援信。在信里面他回忆了自己的一生,同时请求政府允许爱斯基摩人回到从前“游猎”的生活中去。这封信显示了当时爱斯基摩人在跨越巨大的社会鸿沟过程中经历的生活方式、文化落差。
在我记事的时候,这片土地上还没有白种人。在那个时候,白人偶尔会乘船从叫美国或者苏格兰的地方过来;在那个时候,因为冬天的海岸线会结冰,他们的船必须停留一整个冬天(等候来年浮冰完全融化);在那个时候,没有人会说英语,也没有学校;在那个时候,我知道的唯一的一个英语单词是那个白人的名字。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叫billy。我记不清,他们从哪儿来?我记不清他们后来到哪去,或者什么时候离开的?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不会经常挨饿,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个很优秀的猎人。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不会挨冻,我有很暖的海豹皮搂;我记得那个时候,父亲经常跟母亲谈起我出生前的事情。那个时期,他们那一辈人会经常挨饿挨冻,因为那时他们没有枪用来捕猎。后来我父亲有一杆枪,但他没有很多子弹。在那个时候,白人的船会带过来很多子弹,但是他们不是经常过来。
我记得我的父亲会经常登上白人的船。有一次,那只船有整整一年没有回来。开始的时候,孩子们在村子里成天玩游戏。村子附近有北极熊、驯鹿、狼、狐狸,还有好多种其它动物。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和叔叔、母亲和我的姐姐们一起生活。那个冬天我们经常担心,怕父亲的那条船再也不会回来。后来的那个冬天,我们经常挨饿,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去狩猎。
再后来,还是在这个冬天,妈妈、姐姐和我决定搬去Post(注1)。天气很坏还有风暴。我们的食物不够了并且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捕猎狐狸。没有取暖的燃料,我坐在冰冷的地上。妈妈徒劳地到处收集食物。我记得我常常在那坐着一动不动。我的小妹妹整天哭,因为妈妈没有足够的奶水喂养她。我那时很小,不知道这些是怎么一回事。只有上面这些朦朦胧胧的记忆。
注1:Post是加拿大政府建立的爱斯基摩人定居点。
一直到8月份的时候,冰终于融化了。好多好多海豹能够游到岸边,我们终于不用挨饿了。我的父亲和一只狗拉雪橇的捕猎队回来了。我还记得我早上起来,正在冰上开凿一个洞,这样可以取海水来烹饪肉类。父亲带领一个捕猎小队从天边过来,他在队伍的领头,身后还有另外两个猎人。虽然父亲离开太久,我们甚至都认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当我一下子看见了他,就立刻认出了他,我立刻停止了哭泣,跑向他。
8月份我们回到了营地,爱斯基摩人集体捕猎活动就要开始了。那时还没有白种人愿意生活在这里。从那年起,我开始学习捕猎技巧。从那之后的记忆中我就再也没有挨饿。那个时候的爱斯基摩人还不吃白人的食物,除了一点点面粉、茶、和糖之类的。这都是我们用狐狸皮或者熊皮交换的。我们那时还仍然按照传统用驯鹿的皮来做衣服。尽管我那时已经学会了如何捕猎,我还是坚持听从父亲的每一个指令,这样我能够学习到更多的狩猎技巧。后来白人来了,他们带来了更多的爱斯基摩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条爱斯基摩犬,父亲也有了一条自己的船。
于是这里的白人和爱斯基摩人共同生活在一起。驯鹿早已经远远的离开了这个地方。我逐渐长大,知道了更多的知识。我尽力捕猎更多的狐狸。这里现在已经有了一个Hudson Bay的直属交易站。我开始学会了基本的商品知识:更多的毛皮会换回更多的货物,少量的毛皮只能换回少量的生活用品。我们已经开始使用购买的布料来做衣服。就这样的生活大概四年后,周围已经见不到驯鹿了,即使是狗拉雪橇队去了很远的地方寻找也见不到了。我猜想没被我们捕猎到的驯鹿都已经死在某些看不到的地方。也有的爱斯基摩猎人说驯鹿喝了太多苦咸的海水,结果都死了,但是我不相信他们。
我没有白人那么有知识,但我也开始学习如何驾驶一艘带发动机的小船。虽然后来我学会了驾驶,但我不会维修。再往后,我决定去Chesterfield去找一个妻子。我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另外一对夫妻一同前往。我们到了那里的时候,发现那里好多的爱斯基摩人都病倒了,我们不得不留在那里照顾他们。
我和我的妻子在1931年7月1日结婚,我们生活的很快乐也很富足。尽管驯鹿难以寻找,但我还是能经常捕猎到一些。第2年的夏天,我和妻子有了一个小女儿。我记得那年我总共捕猎到六只驯鹿,同时还有很多海象和海豹,我们也有很多面粉。在那个夏天,我的父亲病倒了。几乎所有的爱斯基摩人都患上了嗓子痛,几乎所有的坏事情都一下子来到了眼前。人们没有房子住,人们都病了,大家都没有钱。我们想办法去借贷,但是没有人肯贷款。我们所有爱斯基摩人都没有钱,没有食物,也没有货物去交换。
结果那个冬天死了好多爱斯基摩人,我的妈妈也死了。我父亲的脸感染了,我不得不把他的脸切开一部分让脓血排出来。在post工作的一个白人男人给了我一些药,这让我父亲退了烧。最后我的父亲病好,,但是母亲还是去世了。
整个冬天,爱斯基摩人都无所事事,外面找不到狐狸可以捕猎。我发现爱斯基摩人的情况都很糟糕。
转过年的夏天,我父亲的身体仍然不太好,所以他与我们家生活在一起。他的后背上又有了两个感染,我用在冬天同样的方法试了试,但没起到什么效果。这个夏天,我的妻子不知什么原因也瞎了。父亲背痛没法睡觉,他经常让我躺在他身边陪他,结果我休息不好每天都非常疲惫。有一次我忍不住睡着了,醒来后发现父亲已经去世了。
生活还是那么糟糕,我们还是捕猎不到狐狸。春天我们迁徙到白人建立的居住点,但是生活也没有什么改善。我有了一杆枪,但是没有钱买子弹。我用传统的方式设法捕猎到了几只鲸鱼。夏天又到了,海岸边的冰开始融化了,所有的爱斯基摩人都天天盼望白人的船,我也等待得很焦急。我有几张鲸鱼的皮可以来交换,但是同时我必须让出一些皮给其他的人,因为他们也需要换茶叶、面粉和糖。
冬天来了,我们迁徙到冬季营地。虽然我的船上安装上了马达,但我还没能捕猎到足够的食物喂养我的狗。后来汽油也没了,我没法用我的船。虽然在来到冬季营地的路上我见到过驯鹿的踪迹,但还是没有人能够捕获到它们。到最后我只捕猎到很少几只,还有若干只北极熊。捕猎的过程中我常常会在外面独自过夜,有时一晚,更多情况时间更长。现在在外面过夜的时候我都裹着在POST买的毯子睡觉。很幸运我没有挨饿也没有生病。
在父亲和母亲过世之后,我又有了四个孩子。后来我也病了,我觉得我快病死了。我生病的时候,一个白人给了我5块钱,但这些钱不够我买药的。我找到了一个为军队服务的工作。接下来的两年,我都感觉很虚弱。我经常咳血,我知道是我的肺出了问题。1950年4月我住进了医院。我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三年。1954年我接受了手术,切掉了一部分肺。后来我的肺又感染了,又接受了另一次手术。现在我的胸前有一个很大的伤疤,很虚弱,说话也软弱无力。
我经常想起很久以前,那时好多事情跟现在有很大不同。那时候的人们更加的健康,生活很艰辛但是我们很快乐。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但我还要感谢那些老师,我的孙子们现在都很好都没有生病。
现在爱斯基摩人的地区里住着好多好多白人。Post(交易站)再也不能用很便宜的价钱收购皮毛了。现在的老师们把孩子从父母的身边领走,虽然年轻的父母们通常对这种做法很有意见。但也许这是必须的,他们这么做也许能为孩子带来更好的结果。即使这一切都没有经过爱斯基摩人的同意,我们不懂白人做事的方式。我们只知道,不好的事情发生后,我们要告诉警察或者政府。但警察或者政府,他们每年只来这里一次,他们只会告诉我们说:你们爱斯基摩人抱怨的事情小到不值一提;他们告诉我们的孩子接受了教育,长大之后会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